也不知道那時候是怎麼鬼迷心竅,就是看不透那些自以為是的讨厭背後有着怎樣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讓她山重水複,看不清過去也看不清未來,竟然将那些少年時代的感受都埋葬在心底最深處。
衛甯兒仰頭望着向雲松,男人黑了不少,大眼睛高鼻梁,略顯薄削的雙唇提示着自小到大的毒舌,下巴也略薄窄,顯得有些犀利。
這長相實際并非粗豪雄壯男人味十足的那種,反而略帶一絲男生女相,配上高大身材和彪悍毒舌還不走尋常路的行事做派,就顯得特别英氣銳利,像把明晃晃随時準備斫人的劍。
但有時候又會特别寬厚溫暖,像個她夢想中的哥哥。
衛甯兒看着看着,一時之間心思飄得有點遠,眼神也迷離起來。向雲松,其實是個很俊朗的長相,肩寬體壯,人又有能力,還不受束縛,跳脫飛揚。
這樣的男人,是她衛甯兒的丈夫,還跟她從小一起長大,有過那麼多曾經。這種事情,如今想起來真是……
是不是隻能說幸運兩個字?衛甯兒輕飄飄地想着,臉慢慢紅了,心腔子裡像是被揉進一團被太陽曬得暖呼呼又浸透了蜜的棉花。
她這種樣子讓向雲松不免心旌動蕩。仔細想來,女人最近溫柔體貼了不少,經常會主動端杯茶遞個點心什麼的,說話也好聽許多,還會說些從前聽不到的心裡話,與過去那種左臉刻着“貞潔烈婦”,右臉刻着“賢妻良母”的樣子大不同了。
倒是他忙着各種事務,忽略了她很多。當然主要也是因為做成了真夫妻,身為男人,他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去了掙錢養家的方面。而且最近這兩個月來,向雲荷那個家夥來了後,把他撂到西屋門闆上快給活活旱死,他隻能更加轉移注意力到做正事上。
“喂,你這個樣子看着我,我會以為,”向雲松舔舔嘴角,聲音沙啞,“你想吃了我……”
衛甯兒清醒了些,眼神聚焦,看向向雲松。向雲松似笑非笑,低頭霸氣又兇狠地吻她,之後把唇擦過臉頰抵上她耳朵,“想我了是不是?等我叫小子們快些幹完,争取這些天裡就把荷兒騰到西院去……”
衛甯兒心跳氣喘,耳朵發紅,一時之間竟有些失望,向雲松好像隻想到那事,可她心裡不是隻有那事。
耳朵上的熱随着向雲松的口氣在移動,身體也在起變化,衛甯兒又不禁懷疑是否真如向雲松所說,她是身體想他了,連帶着對年少時代的回憶都有了美化。
正說着,耳邊一涼,人已被向雲松推開,男人信誓旦旦,“我得幹活了,把三扇台屏打磨好就去幫倆小子做木工,讓那倆小子整快點,别搞那麼多花頭筋!”
衛甯兒沒法,攀着他肩膀的手順到自己耳朵上捋着弄亂的發絲,同時也是掩飾自己的尴尬。
心窩裡柔柔軟軟,褲子裡濕濕漉漉,衛甯兒腳步虛浮地走了,總覺得哪裡不對,總覺得有話想說,可又想不出來說什麼。
此時向雲松已經全副精神都放到做正事上,後面事情太多了,時間不等人。怕自己被幹擾,幹脆扯了兩團自家地裡種的多棉花塞進耳朵,這下清淨了。
隔壁院子裡,向雲荷站在自己床的兩扇床門闆前,看看林有木用細木炭畫在床闆上的兩幅荷花,再看看床頂的一圈什麼都沒有的平闆,疑慮重重。
旁邊林一金把刻刀在手裡轉來轉去,适時道:“那,沒人的地方喊你荷兒呢?”
林有木拿着細木炭正對着床頂圍蓋考慮,聽到這話頓時瞪大眼乜斜向他。林一金無奈,隻好補充,“還有他。”
向雲荷歪着腦袋思慮,書呆子畫得不錯,不知道他倆手頭功夫怎樣,刻得難看還是算了,刻得好看麼,還是可以試一下,沒人的地方讓喊兩聲,臉面還在,她也可以當沒聽見……
她正這麼一路雜七雜八地想着,林一金沖着她又扔過去一句,“話說,你那些種蛋孵得怎樣了?”
“啊……”向雲荷徹底無話可說,那些種蛋然她常常忘記翻動,結果就是這兩天她哥頓頓都在吃活珠子,邊吃邊揚言要扣她工錢了。
林一金一看她那神色,嘿嘿一笑,“就知道你孵不出來……”
……
晚上孫家人都到了,除了八個準繡娘外,孫家兄弟也來了,坐在院子裡邊聊天邊等。令人驚異的是,林家人也來了,四個繡娘坐到堂屋裡邊繡邊聊天,林家兄弟則跟孫家兄弟一起海扯。
最後居然羅芸花四個同村繡娘也來了,說是來給向雲荷加把勁的,希望她好好考核。
衛甯兒看這架勢,知道都是看熱鬧加監督孫家人的這次考核的。既然如此,她幹脆把繡娘們全叫進西屋,兩邊分開坐,一起刺繡,不準說話和請教問題。
考核就這麼開始了,事先衛甯兒已經統一用劃粉在同樣的棉布上畫好梅花圖案,用同樣的針線和繡繃繡。她自己也在西屋自己的落地大繡繃前做着自己的活兒。
向雲松跟孫林四個表叔招呼了一陣之後,就去了東廂房忙自己的活計。隔壁西院敲打聲依舊,金木倆小子還忙着呢。
一個半時辰匆匆而過,衛甯兒把繡品收上來之後,就打發她們回去。但除了向雲荷,其他人都不肯就這麼散去,依舊等在西屋出結果。
向雲松知道這時候容易出矛盾,聽見考核結束就從東廂房出來守到西屋。
衛甯兒快速看了一遍大家的繡品,跟之前預估的差不多,孫家人繡工唯一合格的是孫大海的二兒媳葉氏,衛甯兒當場宣布了這一結果。
孫氏兄弟和周氏錢氏臉色都很不好看,尤其是孫二海内人錢氏,自家連同自己在内四個繡娘一個都沒過,孫大海家好歹有一個,這眼門前她家就虧了周氏家一份工錢了。
她很不滿,硬是把她大兒媳劉氏的繡繃拿過來,揚着嗓門問衛甯兒,“表外甥媳說說,這個梅花哪裡不如人家了?咱們都快繡完了,人家那個才繡了一半多,怎麼是人家的過了,咱家的沒過?這是什麼道理?”
衛甯兒耐心解釋,“二表嬸,大弟妹的繡品是有進步,但針腳不夠密,劈絲也不夠細,雖則繡得快,但繡工占八成呢,所以綜合而言,大弟妹這繡品離合格還有距離。”
錢氏根本不服,說道不停。這時堂屋裡的楊氏幾步過來了,跟錢氏掰扯起來,“孫家二嫂,繡莊是甯兒外甥兒媳開的,規矩是她定的。這麼久了,咱們這些個老繡娘都是這個标準考核過來的,表外甥兒媳也從不徇私,你這樣說道就不講規矩了啊!”
錢氏聞言,就跟楊氏争論起來,“林家大弟妹,你這話什麼意思?說我錢氏不懂規矩,你懂嗎?”
她兩個兒媳和女兒也跟在旁邊幫腔。楊氏說不過,幹脆把原來八個繡娘種除她之外繡工最好的羅芸花也扯了過來一起掰扯。羅芸花本來不想介入她兩家親戚的争論,但說到繡工合格标準,到底也跟身為繡娘的她有關,她也不想置身事外,幹脆扯了邱氏一起上。幾個女人就在這裡争論開了。
那邊周氏看錢氏如此,知道她更多的是對自家不服,這個時候也多少有些猶豫要不要再說什麼,她男人孫大海倒是直接上來了,“表外甥媳,咱家就葉氏過了嗎,那工錢多少來着?”
“工錢多少,要看二弟妹的繡品送去縣城買家那裡,看人家的收貨價才能定,我估摸着每工四十文吧。”
“四十文?”孫大海一聽就不滿意了,這段時間他已經打聽清楚,楊氏的小女兒林有花的工費在這些繡娘中算是比較低的,但最早也有四十五文每工,結果葉氏的才四十文。“表外甥媳這個工費定得咱們看不太懂啊,能不能解釋解釋,讓大表叔大表嬸弄弄明白?”
他這麼一說,周氏和她的大兒媳以及她兒女也都湊過來,誓要弄明白差距在哪裡。
衛甯兒頭疼,什麼時候起,孫家人是這麼個志在必得的狀态了?
向雲松擋在衛甯兒面前,笑道:“大表叔大表嬸是真不懂工費怎麼定,還是不懂這個工費為什麼是四十文不是别的吧?”
“哎,表外甥這話說的,你大表叔是真不懂,不懂當然要問。”孫大海一貫的厚臉皮此刻發揮了作用,直不楞登就把心裡話撂了出來。
向雲松正要說,旁邊林氏兄弟過來了,林百慶一貫也是個厚臉皮,沖向雲松使了個眼色,上前扯住孫大海,“這個事情啊,讓我這個門外漢來跟大表哥聊聊就行,可不必麻煩雲松甯兒。”
林百祥也過來了,從另一邊扯住孫大海,“大表哥,繡工繡品這種事情都是女人們精通的,咱們男人摻和進去像什麼樣子?”
如此這般,兩堆人開始争論扯皮,把個西屋弄得熱熱鬧鬧。向雲松跟衛甯兒對視一眼,各自抹了把虛汗。這個場面之前沒想到,但似乎也是這麼久以來,各種事情上早就預示過的樣子。
兩家人扯着扯着,各種不好聽的實話也就說出了口。男人們到底還是顧着臉面與後路,不會說得太難聽。女人們可就不管了,錢氏指着楊氏,“誰不知道你們林家就是不想咱孫家通過啊,好讓你們一家獨賺工費!”
楊氏則嗤笑着反擊,“自己手上拿不起來,還怪天怪地!早八百年前就說了繡工第一,這麼久了你們怎麼還沒練出來哪?!”
羅芸花一看這下已經離題萬裡,兩家親戚吵開了,身為外人再摻和就不地道了,就很有眼色地拉着另三個繡娘撤出了中心戰場。
一片混亂中,最終還是向雲松捂着衛甯兒耳朵用上了點内力,小小用獅吼功喊了一嗓子,“都扯完了吧?扯完了聽甯兒說幾句話!”
衆人仿佛被湊在耳朵邊敲了一記重錘,登時一陣暈眩面面相觑,屋裡終于安靜下來。此時向雲荷悄悄扔下才繡了一一兩朵梅花的繡品,沿着牆根子溜出去東屋睡覺。
然而剛到堂屋,就感覺面前好像起了一陣冷風,定睛一看,還是陣花花綠綠的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