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積雪夫人
2024.6.13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東宮與弘文館相去不遠,迎面而來的悶熱香風裡,時時能聞到其中摻着的茉莉氣息。
在炎天暑月裡聽講學,無疑是件苦差,好容易捱到放課,夫子剛跨出門檻,桃李殿中已如新歲集市上一般鬧騰了。
少年少女迫不及待地離座,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扯,門外候着的書童瞅準時機湧進來,手腳麻利地收拾着紙筆。
坐在最後一排的莊相善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如釋重負地伏到了桌案上,任憑周遭人聲如何喧嘩,眼睛始終安穩緊閉。
她昨天夜裡滿打滿算也隻睡了兩個時辰,睡得還不算安穩,方才是用盡全力才支撐着沒有趴下去,若是再不放課,恐怕連多一盞茶的功夫都撐不過了。
來找她的班純腳步輕快,見此情形,朗聲笑道:“阿善,你怎的這般困?想來昨日是玩得相當盡興吧?”
莊相善沒起身,睡眼朦胧地嘟哝道:“盡興之極。珍惜,我迷瞪一會再去給你收拾書本,你且等等。”
班純乖巧地在她對面坐下,唇畔勾起一個弧度:“你睡吧,我都收拾好了。”
明面上,莊相善是作為珍惜公主班純的伴讀進入弘文館學習功課的,隻是二人自幼玩在一起,情同手足,班純深便早早免去了那些不必要的禮數。
坐了一小陣,莊相善睡姿依然香甜,班純便漸漸有些忍不住了,湊近她壓低聲音詢問道:“阿善,昨日金谷樓裡,講的還是鬧鬼那一出嗎?”
睡得迷迷糊糊的莊相善聽到問話,心頭一震,睡意立時消減了不少,她輕輕點頭:“正是。”
班純既緊張又興奮,眨眨眼繼續問:“都講了些什麼?你快同我說說呀。”
莊相善不得已挺直了腰背,仍在半夢半醒間的她看着幾乎貼到自己臉上的班純,不由得有些頭疼。
前不久鬼剛鬧起來的時候,弘文館裡便熱烈讨論了一回,這一幹公子王孫年紀雖淺,可十個有九個都不信鬼神之說。
莊相善自幼習武,尋常人在她手下甚至過不了三招。她不願在人前露怯,便也從沒透露過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鬼一條。
昨日她肩負着班純的期望,硬着頭皮去金谷樓打聽最新消息,樓裡華冠麗服滿座,說話聲、撞杯聲不絕于耳,可還是把莊相善吓出了一身細密冷汗。
是以在說書先生講到最精彩的地方時,借口更衣跑路了。
既然沒認真聽,自然答不出來,此時隻能敷衍道:“左不過是編些瞎話,賺個吆喝罷了,說書先生那副神神道道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親眼見過那鬼了呢。”
班純意猶未盡,正欲再問,忽然一襲明黃衣袍映入眼簾,便立馬止住了話頭,向來人恭敬地垂首行禮:“問皇兄安。”
班紹一手放在腰間,緩步走近站定,少年儲君,周身的天家貴氣舉世無雙,叫人移不開眼,卻也不敢直視。
莊相善暗自慶幸他來的正是時候,臉上堆出笑朝他拱了拱手:“殿下安。”
正經不過一瞬,便嬉皮笑臉地攤開了掌心:“我的課業呢?”
班紹先輕輕瞥了莊相善一眼,方開口說話:“同安。”
他沒有直接回答問題,隻向身後示意。等書童把幾頁工工整整的紙呈到莊相善眼前,班紹這才擡手一指,淡淡說道:“自己看明白後,重新謄寫一份交予程學士。”
莊相善還是沒個正形,接過之後就随手撂到了桌案上,眉開眼笑地拍了拍班紹垂下的廣袖:“殿下,大恩不言謝。”
班純默默聽着,注意到莊相善的桌案亂的不像樣子,自覺看不下去,便自己伸手幫她整理了起來。
看到班純的動作,莊相善微微有些窘迫,正在她要伸手加入的時候,一個戲谑的聲音響起。
“莊九,我說你這個公主伴讀做的可真是舒坦,有珍惜公主幫你收拾紙筆,有太子殿下為你訂正功課,你嘛——隻管享清福就是了。”
換了旁人被扣上這樣的高帽,怕是要賭咒發誓以證自己絕無不臣之心,可莊相善有恃無恐,還能順杆就往上爬。
她甚至都沒有擡頭看來人,便哼笑一聲接上了話:“周十一,你說的可真是一點都不錯,是不是羨慕的牙都癢了?”
周鏡水擠到班紹身旁,對着她哈哈大笑:“莊九,教教我你是如何做到如此厚顔的?”
莊相善故作沉思狀,片刻之後回怼道:“确是靠臉,不過可不是靠某些人口中的什麼厚顔,無非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罷了。”
周鏡水好笑地伸出食指點了點,沒和她多做糾纏:“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和你作口舌之争。”
他扭過臉,對着班紹方方正正地行了個禮:“殿下,我今日腿腳有些酸懶,不知殿下可否捎我一程?”
言罷,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班紹,暗示的意味十分明顯。
班紹不會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卻隻含糊道:“嗯,你先去吧。”
周鏡水愣怔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行禮告退。
莊相善看着他腳下生風的背影,氣鼓鼓地揮了揮拳:“膽小如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