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相善和班紹對視上,瞬間揚起了唇角,正要擡起手,班紹卻默默移開了視線,于是已到嘴邊的“殿下”二字便又咽了下去。
即便她知道不會順利,也忍不住在心中歎了口氣,班純拍了拍她的胳膊,惦記着替她去取東西便走開了。
正在莊相善想上前當面好好向班紹道歉的時候,鄭遊宵已截住了她的去路。
一張精緻秀面上分明不見笑意,聲裡卻夾着笑:“莊九娘,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原以為,這個時候你應當在法華寺為無辜枉死的亡靈誦經呢。”
莊相善神色焦急,想也不想便說:“吃齋念經是做給别人看的,是粉飾太平,更是于事無補。眼下最要緊的是捉拿那個害他的兇手。”
她甚至都沒有拿正眼看人,便要繞開她直接去找班紹。
鄭遊宵卻沒讓步,很不客氣地緊緊盯着她道:“若不是你說那裝鬼的人已經被你抓到了,興許他們見到不尋常的事情時就會有所防範,何至于遇害啊?”
莊相善怔在她嘲弄的目光裡,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鄭遊宵更加得意了,輕快地笑道:“我自知能力有限,就不會上趕着去給殿下添麻煩。而且我先前就提醒過你,你為何就不能明白我的苦心,安分守己呢?”
班紹無奈地閉了閉眼,拔腿走到二人面前,聲音比面色還要冷上幾分:“你說錯了,是本王決策不周,才緻使局面失控的。”
聽到聲音,莊相善也沒有多意外,隻是心緒過于紛亂,她并沒有擡眼看人,隻望着他衣服下擺處的精緻包邊。
班紹過來得突然,鄭遊宵腦海一片空白,張大了嘴巴道:“殿下為何要替她攬責?莊九講述自己捉鬼的英姿時,可沒有分給殿下半分功勞。”
班紹不為所動,隻陳叙道來:“本王不過動動嘴皮子,哪裡算得上出力?制定計策卻不見奏效,更是罪加一等。若要問責,也當從本王開始。”
這話讓心虛到無以複加的莊相善更加不敢擡頭了,貝齒咬住薄唇,面露愧色。
同樣隻耍了嘴皮子的鄭遊宵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嗫嚅道:“殿下言重了,眼下還是先拿住真兇的好。
她垂首不語,氣氛又沉寂片刻,莊相善才鼓足了勇氣,偷偷瞥一眼班紹,可他的視線卻一直落在地上,并不看人。
眼見班紹要轉身,莊相善隻能焦急地喊了一聲“殿下!”,而班紹好似聽不見一般徑自往前便走了,一息也沒多耽誤。
莊相善還在猶豫要不要追上去的時候,負責監考的官員已經開始叫點姓名了,她隻得先暫時作罷。
正在此時,去幫莊相善取馬鞭的班純也回來了,遞過去的同時還憂心忡忡地問了一句:“阿善,你當真要在傷未愈時跑馬?我這心七上八下,總感覺要出事似的。”
莊相善對她道聲謝,接過長鞭摩挲了兩下,唇角緩緩勾起個苦澀的笑:“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嘛,你是沒看見剛才你皇兄的模樣,把他往卧房裡一放,那冰鑒都成擺設了。”
班純被她逗得吃吃低笑起來,知道拿她沒辦法,又攢眉問道:“那如果輪到你的時候,我皇兄還是不為所動呢?”
莊相善抛了兩下長繩,表情似笑非笑:“那就硬着頭皮上咯。”
考試地點選在小校場内最寬闊的一個馬場,可容五人同時跑馬,弘文館的衆學子分成了四組,依次進行。
弘文館内學子的騎射是由五位将軍親自教授的,此刻和管理小校場的顧參軍一道,統共六人端坐在高台上,聊天閑談以待。
負責叫點名錄的官員看到最後一個被臨時添加上去的名字時,滿腹狐疑地跑上了高台,向諸位上級探聽道:“這是怎麼回事?”
顧參軍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率先搖搖頭道:“不該管的事别多管,照念就是了。”
官員應了一聲,虛虛擦了把汗,遲疑着高聲叫出了那個名字:“莊相善。”
參加考試的和圍觀考試的人都已經各自找好位置站定了,聽到這個名字時俱是一驚,立馬壓低了聲音和身旁的友人竊竊私語。
騎射兩門隻為男子開設,考試的時候需要同時完成騎馬和射箭兩件事。也就是在騎馬繞場一周的過程中,向固定靶和移動靶射十支劍,所用的時間越短成績越好,箭靶的準心越好成績越高。
班紹排在第一組第一個,冷靜地思索過後,緩緩地轉頭,向後面一組的周鏡水投去一個幽深晦暗的眼神,周鏡水連忙聳肩搖頭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班紹穩了穩心神,當即利索地翻身上馬,威風凜凜地收緊缰繩,持弓的右手就勢拉開,顯然是一刻都不願意再等下去了。
見狀,同組的四個郎君生怕吃虧,也緊跟着跨上了馬匹,旁邊擡着令旗的官員也舉高了手臂,看到所有人都準備好之後,壓下旗幟發出了信号。
“出發!”
隻聽班紹大喝一聲“駕”,就縱馬飛馳了出去,他躬着身子策馬跑在最先,對旁邊的固定靶看都不看。
其餘四個郎君惦記着還要射箭一事,忙裡忙慌地搭箭瞄準,馬上又颠簸得厲害,在準頭未穩時就拉開了弓弦,成績自然不如意。
班紹始終氣沉丹田,一箭未發。
直到擡着移動靶的士兵開始移動了,他才彎鈎瞄準,隻消一眼就蓄力射出,而後便再不分心,直沖着下一個靶去了。
弓開時正如滿月,箭矢飛出時又好似流星,連着飕的幾聲,班紹幾乎是瞬間就完成了射出十支箭的任務,且箭無虛發,箭箭直插靶心。
圍觀的人群中響起滿堂喝彩,高台上為之自豪的誇耀聲亦不絕于耳,莊相善的聲音雖不算小,但混入其中時還是被蓋了過去。
被歡呼簇擁着的班紹本人卻顯得異常冷靜,一馬當先地回到起點,下馬的同時便将手裡那把名貴非常的弓箭随意擲到了地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馬場。
在場的人皆是一頭霧水,不知這大獲全勝的人緣何發作。
莊相善也忐忑地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地追尋他背影。
她忽然感到自己身後傳來了疾速的破風聲,本能地想側身躲避時,嘴已經被手掌捂住了,緊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氣硬生生地将她從馬場上扯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