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日光撒在宮牆照壁上,晶瑩細密的亮光照得宮中一派朗闊,散朝之後,衆臣三三兩兩結隊走出太和殿,班紹知道今天必有人要找他,索性刻意放緩了腳步。
“太子殿下請留步。”
班紹毫不意外地緩緩轉過身,低道:“鄭尚書,魯王的事情,本王昨夜進宮時已經禀明聖上了,後續如何處置,聖上自有決斷。”
鄭渡川邁着四方步走到他面前,哈哈笑道:“不用臣開口,殿下已知道我想問什麼,殿下與老夫,真可謂默契十足。”
班紹面上挂着寬厚得體的笑容:“上下一心,何愁社稷不平。”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班紹始終是以認真聆聽的姿态對待的,直到鄭渡川提起了莊相善。
“老夫聽說,莊家九娘雖在此事中出了不少力,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否則壓根不用拖到今日,早就可以了結此事。”
他話裡話外皆是指責之意,班紹強壓下不耐煩,平聲道:“魯王畢竟智謀有限,不足為懼,一着不慎也能救回。”
鄭渡川輕輕搖頭,語重心長地勸道:“殿下錯了,正是因為魯王性格乖張我們才不能小觑,否則他下回再出什麼昏招,棘手的還是我們。若是這回沒有莊家九娘在其中魯莽行事,我們便可徐徐圖之,拿了現成的把柄,魯王的日子就不會像這麼好過了。”
“而她素來莽撞慣了,聽說其志也不在宮牆之内,故而老夫以為,往後不單是這樣的政事不能委以重任,别的事更應當三思。”
班紹漸漸合攏了手掌,擰眉道:“鄭尚書,你之所以覺得此局簡單,當然有您見多識廣的緣故,但本王以為,此局設計得精妙,正在于它是針對莊九設計的,替魯王布局的人相當了解她,他知道莊九生性赤誠,故而此計才能一擊即中。”
在班紹陰冷的眼神注視中,鄭渡川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淡。
“恕本王直言,若有人挖空心思為尚書量身設下一局,恐怕尚書你一時也難以看破,遑論莊九已經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内,便想出破解之法了。”
鄭渡川幹笑一聲,不卑不亢地說道:“莊家小九果然不同凡響,若換了旁人,哪裡能勞動殿下替她分辨?殿下言之有物,臣不敢說什麼。”
班紹吐出一口濁氣,無半分謙卑地說道:“豈敢,本王年紀尚淺,将來還要仰賴尚書教導。”
二人不歡而散,一路上班紹都有些懊惱自己沒有沉住氣,周身氣場低沉,回到東宮時也不曾散去,見他黑着一張臉,門前的侍從咬了咬牙才敢上前說話。
“禀殿下,莊女郎和珍惜公主到了有一會了,裴六郎君剛剛進去。”
聽到這幾個名字,班紹緊繃的精神才松泛了不少,面色稍和,破天荒地應了侍從一聲。
聽到越來越近的熱鬧人聲,班紹擡手正了正衣冠,盡量端着閑時那副輕快的模樣走了進去。
花廳中立着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郎君,他臉上滿是自得之色,莊相善和穿戴新亮的班純兩個人正圍着他來回轉悠,嘴裡也在不住地啧啧驚歎。
見班純已經上手去摸他的小臂,莊相善也毫不見外地撫上了人的肩膀,輕輕掐了兩下,喃喃道:“短短一年不見,你竟長高了這麼多,連身肩都壯實了不少。”
另一邊的班純端詳着人,輕聲接上:“也曬黑了,這戍守邊疆到底是件苦差。”
裴必徽擺了擺手道:“不苦不苦,我是郎君嘛,黑些也無妨。”
寬慰了班純,他才重新挺直脊背,驕傲地昂起腦袋道:“我是哥哥,合該比你們長得高些。”
莊相善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将掌心攤開舉過頭頂,一邊回想一邊說:“話雖如此……但殿下也是哥哥呢,可他隻比我高了這麼多。”
班紹面無表情地抓住莊相善在空中來回瞎比劃的手,将她拽離裴必徽一丈遠,沉聲道:“知道你習武多年,早就沒有什麼男女大防的意識了,隻是别帶壞了珍惜。”
莊相善輕易掙脫開來,不服氣地撅嘴說道:“明明是珍惜先上手的。”
裴必徽轉身向班紹行了個軍禮,如常一笑:“殿下,我回來了。”
兩人相視對望,良久,班紹擡手拍了拍他的臂膀:“嗯,本王已着人備好了接風宴,今夜本王陪你小酌幾杯。”
裴必徽重重地颔首道:“多謝殿下,今日定要好好喝個痛快。”
話音剛落,班純便接話道:“那我為你們斟酒。”
莊相善也興奮地跟着附和道:“不醉不歸!”
裴必徽眼神不經意掃了一圈,當即認出班紹腰上挂着的那個不大協調的絡子是個劍穗來的,不禁疑問道:“殿下,王允恩怎麼把劍穗當成佩飾給你用上了?出去了一天,怎麼也沒個人來提醒下?”
莊相善臉上的笑意凝固了,班紹臉色亦是微微一變,下意識地捧起穗子掂了掂,生硬地解釋道:“沒有配錯。”
他不願多提這茬,扭頭吩咐道:“傳膳。”
莊相善瞪了裴必徽一眼,趕緊附和道:“傳膳傳膳,我看裴六的嘴巴大得須用五壇酒才堵得住。”
看着面前一左一右離去的背影,裴必徽撓了撓頭,略顯迷茫地問道:“合着我離開了一年,這二人還是一點進展也無啊?我還以為他們早都定下來了呢。”
“阿善是個有主意的。”班純簡短作結,而後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拖長的語調盡顯似水柔情:“六郎,我們也入席吧。”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桌葷素适宜的時鮮菜品便被擺放得整整齊齊,揭開布蓋,酒香瞬時充盈了一殿之内,令人聞之即醉。
裴必徽臉上始終帶着玩味的笑容,莊相善被他看得很是不爽,遂托住下巴,故作無知地笑着問道:“裴六,你去幽州的這一年,怎麼也不見給我們寫封信回來?連你近況如何,我們都一概不知,珍惜,你說是不是啊?”
被點到名的班純“啊”了一聲,臉頰染上了可疑的薄紅色,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裴必徽心虛地側過臉,不留時間給他思考如何反擊,莊相善笑吟吟地繼續說道:“不過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趕在結業考試之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