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然都知道,微草雙治療策略的核心在于适應不同形勢下的戰術安排。方士謙是治療職業的天才,他将兩種風格的職業運用得太過自如,以至于他們所有人都忘記了凡人所存在的限度。
錢蘊玮根本不是守護型的選手,她從來都是一個攻擊性極強的治療。
剛才,他站在她身側,一低頭看見她眼底的激流和火焰。他一時驚豔,又片刻怔忡,時光疑雲飄散,他窺見了一切開始的那個夏天。
在這樣一個溫柔敦厚的女孩的身體裡,蘊含着的能量極其熱烈——他本該比誰都清楚的。在她擁有她自己真正的師父以前,最初的一切,都是他教她的。
詭谲多變,兵行險着,出其不意。
哪怕他們暌違多年才再度相見,哪怕她在她師父的指點下技術日臻精進,然而,她的職業生命的亘古不變的底色,卻總能悄無聲息地提醒着王傑希自己的在場。
王傑希心中微動,感到溫柔的情緒流淌開來。
很多人曾經問過他,或者至少試圖問過他:為了微草而封印了自己的魔術師打法,究竟後悔不後悔,究竟值得不值得。
無數次,他傲然昂首,擲地有聲:不後悔,值得。
封印天賦,斂去意氣,沉下心緒,他從來都無怨無悔。他是微草的隊長,隊伍的利益便是他行事的圭臬,這是他心甘情願地背負的十字架。
可是,錢蘊玮不需要。
她還那麼年輕,她還沒有任何的枷鎖,她還有太多試錯的機會,為什麼非要墨守成規?強行的改變隻會抹殺她的天賦,她可以輕盈,她可以熱烈,她可以保留最初的天真、頑固的清澈,就像是一個從未背負起一切的王傑希。
至少,王傑希想要好好保護眼前的錢蘊玮。
“和士謙聊聊吧,你可以試着開創守護天使的新打法。”他對她說道。
王傑希的最後一句話分量很重。錢蘊玮枯坐在原位,盯着面前空無一物的筆記本發了半晌呆,這才回過些滋味來。她掏出手機,删删改改半天,給方士謙發去了一條消息。
不可否認,她從來都不喜歡守護天使這個職業。隻是為了能夠留在微草,她才硬着頭皮咬着牙練下來的。
可是,越是練習,她心中的火花便越是黯淡。她永遠無法像方士謙和袁柏清那樣,在攻擊和守護之間切換自如。
王傑希方才的指點像是一塊浮木,在泥濘的濁流中顯得彌足珍貴,她決定抓住它。
雖然相隔重洋,但方士謙收到消息後卻還是很快撥來了回電。錢蘊玮接通電話,聽出了他那邊人聲嘈雜,心中愧怍不已,還沒等方士謙開口便向他道了個歉。
“跟自己師父道啥歉呀。”方士謙不以為然。他背後鼎沸的人聲漸隐,應該是握着手機快步走到了一個僻靜之處。“老王的建議不錯,這倒是我沒想到的。剛才他看的那場沒有錄屏是吧?”
“……我沒有想到錄屏。”錢蘊玮頗為遺憾地坦誠。
“沒事兒,那今天晚些我跟你一起進遊戲下個本,我瞧瞧你自己的打法啥樣。”
“您也用治療嗎?”錢蘊玮好奇問道。
“網遊嘛,我随便換個職業,沒事的。”方士謙所言倒并不是謙虛,他們這群職業選手,雖精通的職業不過一二,但因為比賽的需要,往往對其他職業也頗有心得,在網遊裡對付普通玩家簡直是綽綽有餘。“就今天晚上吧,手機保持通暢,我回家後就來找你。”
雖然方士謙看不見,但錢蘊玮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前傾身軀,近乎擺出一個鞠躬的姿勢:“師父,謝謝您。”
“客氣啥,”方士謙笑了,“晚上見。”
方士謙挂了錢蘊玮的電話,斂起笑意,長歎一口氣,向遠處舉目。
站在建築物的高處,他能望見遠方的海。大海無言,吐納着潮汐,緘默又深情,總能令他聯想到許多遙遠的事物,龐大的世界,未知的命運。
身後的門被吱呀一聲打開,方士謙一回頭,便望見了自己滿面愁容的媽媽。
“士謙,電話結束了嗎?下一個就到你了。”
“好的,媽媽。”方士謙再次亮起笑容,走上前,用力地摟住了她的肩膀,“别擔心,我會沒事的。”
方士謙的媽媽沒有做聲,隻是輕輕颔首,和他的兒子一起重新步入了醫院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