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輸了比賽的楚雲秀倒是大大方方地從賽台上站起身，領着隊員們和對手們賽後握手，得體的笑容裡看不出多少陰翳。

按慣例，戰勝隊的新聞發布會安排在戰敗隊之後。像錢蘊玮這些尚未正式公布出道的新人暫時還沒有參與發布會的資格，便被留在了休息室等待。

錢蘊玮出門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的路上卻記錯了門牌，一把推進了煙雨的休息室。煙雨戰隊在結束了發布會後直接解了散，因此休息室裡也是一片黑燈瞎火、人去樓空。錢蘊玮在瞬間的睖睜後，正打算合上門離開，卻聽見在黑暗中響起了一個女聲：“小錢？”

錢蘊玮被吓了一跳，随即辨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正是楚雲秀。她循聲望去，這才注意到在角落中亮着一點火星，仿佛濃重夜色中的一隻正在流淚的通紅的眼睛。

“呃，前輩……不，楚隊，我走錯房間了。”錢蘊玮結結巴巴地解釋着，“您還沒走呀？”

她正要摸索着打開休息室的燈，卻被楚雲秀出聲制止：“别開燈了吧。”

錢蘊玮小心翼翼地縮回了手，正進退維谷之際，隻聽楚雲秀說：“你急着走嗎？”她頓了頓，又說道，“不急的話，來陪我坐一坐聊聊天吧。”說完，她摁滅了手中的煙，拍了拍身側的沙發。

微草的發布會剛剛開始，錢蘊玮确實不急着離開。于是，她接受了楚雲秀的邀請，摸黑坐到了楚雲秀的身邊。她先是聞到了暫未散去的煙味，随後湧入鼻腔的是楚雲秀身上的香水味道。她認出那是茉莉花的清香，和蘇州街頭巷尾老奶奶叫賣的茉莉手串的香氣如出一轍。

“楚隊辛苦了。”錢蘊玮忐忑地說道，不敢去看楚雲秀是否真的正在流淚。她本想再添幾句寬慰的話語，可是蓦地回想起自己當下的立場，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夠真誠。

“别叫我楚隊或者前輩了，聽着生分。”楚雲秀的聲音倒平平靜靜，不帶哽咽，她一甩頭發，“你就跟沐沐和非非她們一樣，叫我秀秀吧。我也不叫你小錢了，你有小名嗎？”

“我沒有疊詞的小名……但是家裡人都叫我小玮。”說完，錢蘊玮又想起了王傑希，忍不住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小玮。”楚雲秀并沒有注意到錢蘊玮的羞赧，她重複了一遍，滿意地一拍手，“很可愛的名字，我以後就叫你小玮吧。”

她偏過頭，借着窗外映入的月光打量錢蘊玮：“你這一身真合适。”

錢蘊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綠意盈盈的隊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還記得三年前我頭一回穿上隊服，”楚雲秀托起腮，聲音中帶了點笑意，“那是煙雨的第一套女式隊服，我可高興了，都不舍得脫下來，那天晚上是穿着隊服睡着的。”

三年前——那似乎并不是一個太過遙遠的時間點。但是錢蘊玮卻發現自己難以想象當年那個和自己差不多歲數、同樣天真好奇同樣心懷理想的楚雲秀。她所熟悉的楚雲秀早早地就成為了眼前的模樣——成熟可靠、光彩照人，隻在寂靜的夜海裡顯露疲态。

“我依然記得自己那一天的心情。”楚雲秀伸出手，替錢蘊玮整了整隊服的領口，“小玮妹妹，你也别忘記現在的心情啊。”

錢蘊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在她穿上這套隊服以後，王傑希也好，楚雲秀也罷，都不約而同地向她抛出了啞謎。那些謎面使她困惑，而謎底卻潛藏在暗流洶湧的、尚未到來的明天裡。

在那之後，楚雲秀就不再提起戰隊或比賽了。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一會兒，讨論生活、讨論自己、讨論美麗的世界。直到微草的新聞發布會結束，錢蘊玮才告别了楚雲秀。她推開門，突如其來的光亮刺痛了她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她走進光裡，聽到身後又傳來打火機的咔哒聲響。她沒有回頭，但她知道，夜色裡再度睜開了一隻流淚的眼睛。

錢蘊玮關上門，鼻尖卻始終萦繞着揮之不去的茉莉花香。她想到了楚雲秀曾經給她的贈語——歡迎來到這個美麗的新世界。

她的心中湧現了一些不知所來的怅惘——

這一定是個美麗的世界。

但是，這也約莫是個殘酷的世界。

殘酷也是美麗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