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虞一處通往沙灘的木台階坐下，雙臂撐在膝蓋上，握着手機，看着和依依的對話框。

依依又發來幾條消息，沒有再一個勁兒地追問，而是自顧自地說着這段時間，他有多想對方。

【xY：小魚，我真想現在就在你身邊。】

最後一句話，讓季少虞想起剛跟他吵完架的淩一。

淩一也大抵這個意思，可最後卻說隻是玩笑。季少虞在電話裡回了句，“不來就好，誰要和你見面再吵架！”就挂斷了電話。

正當季少虞不知該不該回時，身後愈發靠近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原來你在這裡。”伊然說。

季少虞準備起身，卻不料伊然步下台階，雙手壓了壓裙子，在他身邊坐下。

“不好意思啊。”伊然說，“剛剛小螃蟹提起的話題，讓你感覺到不自在了。”

以為對方是來催促自己回去，聽到這句話季少虞也坐了回去。

“沒事兒。”他沒有否認。

“所以，她是個很特别的人吧。”伊然笑了笑，扭頭看他，“聽說你們約會不算順利，但哪怕到現在你也在想她？”

季少虞被戳中心事，隻得應了兩聲。

“是誰先主動的？”伊然問。

在看見季少虞指了指他自己後，她有些意外。

“果然很特别。”伊然低頭用腳尖輕輕碾着木階上的細沙，“她戴着口罩，你沒看清臉也主動去約她了？”

“啊，是我找他要了聯系方式。誰先主動提的約會，我有點記不大清了。”

事實上，季少虞記得很清楚。

那時的他像個傻子，喜歡人家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還是方墨幫他把人約了出來。他甚至記得那晚得到對方同意赴約回複時，窗外湧進來的香樟樹花香。

伊然點點頭，鼓起勇氣道：“其實，今晚我很緊張。”

“什麼？”

“知道你在江大和人約會，失落了一陣，但轉念一想，這也意味着我還有機會。”

如果換作從前，季少虞或許依舊聽不出對方的弦外之音，可她說得對，和人約過會的季少虞到底還是明了了她的心思。

“伊然，謝謝你，我......”

“可今晚我還是緊張。”伊然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你拒絕了我，那就是我的問題了。”

她說話聲越來越小，就快被海浪帶走。

季少虞看着她緊緊扣住木階的手，輕聲道：“沒有誰有問題，你很好，隻是我現在并沒有往這方面想。謝謝你。”

伊然的手松開，很快又攅緊，繼續問：“如果是江大那個女孩子，你也會拒絕她嗎？”

木階上安靜下來。

季少虞不明白自己的遲疑是想要反駁「江大那個」不是女孩子，還是面對這個問題的沉默。

“你不會拒絕她，對吧？”

風吹來，季少虞的睫毛動了動，喉嚨裡滾出的一節氣音淹沒在風聲裡。

伊然小幅度點頭，說自己明白了。

說完，她扭過頭，輕輕擦拭了把眼角。重新尋到個話題，問起他們球隊訓練的情況。

季少虞哪能不明白女孩子此刻的心情，趕緊接上話，一刻不停地說了很多，直到二人之間的尴尬也被海浪帶走。

電話響起，小螃蟹催促他們回來。

伊然接完電話，邊起身，邊說道：“半年了，這是你跟我說的話最多的一次。”

季少虞摸了摸後脖，不曉得該怎麼回。

“也謝謝你，沒有像很多壞蛋一樣，不願給人誠實的回答。”

“我已經在很多選擇上選擇不誠實。”季少虞忽然開口，“但至少在藏在心底的感情裡，可以對自己誠實。”

正準備離開的伊然，顯然沒想到季少虞會這麼講。

她好奇地看向季少虞，卻發現對方似乎對自己的回答也意外。

“「藏在心底的感情」？”伊然歪歪頭，“你們不是約會過，感情很明了嗎？”

季少虞握緊了手機，臉頰發燙。

“吵架冷戰了？”伊然問。

他剛打算開口，卻又被打斷。

“我剛剛是出于好奇和禮貌，但作為剛跟你告白失敗的人，其實并不想聽你和其他人的感情糾葛。”

季少虞愣愣地合上嘴唇。

“作為你待我誠實的謝禮，不要輕易放棄一個令你心動的人，除非......對方像你今天一樣，誠實地拒絕了你。”

說完，伊然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視野範圍。

季少虞向後靠去，倚在纏滿橘黃色彩燈的木扶手上，慢慢拿出手機，看着他和依依的聊天記錄。

依依令自己心動的是什麼呢？

那晚的飒爽英姿就算不是女孩兒，他也會很想認識這個人。

當然，隻是認識一下。不可能跟他出去約會，更不可能有後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他怎麼可以把這一切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依依騙了他。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告訴自己是男人......

季少虞像是想通了什麼，敲起鍵盤。

【小魚：你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那晚要穿女裝？】

【小魚：個人癖好？】

【xY：我沒有這個癖好。】

對面消息回得很快，好像一直守在對話框旁。

依依向他解釋了來龍去脈。

偷拍狂溜進江大，對江大的女性師生、教職員工造成了很大恐慌。于是，他們決定「釣魚執法」，在偷拍狂經常出沒的地方守株待兔，在好幾次後，終于在那晚的食堂抓了個正着。

這個解釋，剛好對應上了那晚被警察戴走的男人。

季少虞倒也沒懷疑真假，而是問起另一個問題。

【小魚：那你既然知道，我誤會你是女生，為什麼不解釋？】

【小魚：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根本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這次，對面沒有立刻回複。

正當季少虞等得不耐煩，重新在台階坐下，對話框彈出消息。

【xY：因為除了我是男人這件事情，其他的我都沒有騙你。】

季少虞不明白他說的其他事情是指的什麼。

【xY：我從高中就喜歡你，這是真的。】

樓梯旁纏繞的小彩燈閃了閃，像是愣神的季少虞眼中閃過的光。

【xY：我喜歡你很久了。】

【xY：高中畢業時，沒能鼓起勇氣告白，以為到了江大，我還有時間，還有時間告訴你。】

【xY：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喜歡了你多久。】

【xY：可是我又一次錯過了這次機會，所以當你再次出現在我身邊時，抱歉小魚，我沒辦法做到再次沉默地站在你身邊。】

如果此時季少虞指尖夾着煙，那一定會等到煙頭燃盡都沒有察覺。

他無法言說此刻的震驚，哪怕依依似乎說過很多次，他有多喜歡自己，但都從未像現在這樣，讓季少虞緊張、彷徨。

【小魚：你還是沒說，為什麼要騙我】

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季少虞顧左右而言其他，再次扯回最初的話題。

【xY：你會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嗎？】

那支不存在的香煙，燙到了季少虞的指尖。

【xY：如果我現在出現在你面前，跟你告白，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他的指尖被燙得回不了一個字，他的心猶疑得給不出一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