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流走出市體,潮水般急聚慢散的節奏給了預想中可能急轉直下的心情一個很好的緩沖。
厲明捧着手機給曹想甯回複新年消息,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他下意識停了腳步,聽到池浪語中帶笑的聲音:“跟誰聊呢,這麼入迷?”
往腳下一看,原來他差點絆倒在人行道上。
“謝謝。”厲明擡腳跨上去,想想也沒什麼好隐瞞的就說了,“曹想甯,就是BH的上單,ID是……MissYouSoMuch。”
“我知道他,水平在彪悍隊内還挺突出的,我一直以為今年他會去一個強一點兒的隊伍。你們是朋友?”池浪有點意外,厲明平時除了打遊戲和吃東西似乎也沒什麼别的興趣愛好,沒見他跟人聊天更沒聽他提起過什麼人,“朋友”這個詞仿佛跟他毫不相關。
“嗯,來GAO之前我的行李就放在他那兒。”想到這裡,從不解釋的厲明又多說了一句,“那天他家裡不太方便,所以我才去找旅館住。”曹家父母的情況就不好跟外人說了。
原來厲明看出來了自己當時的疑惑,池浪心想,他們兩個在很多地方還真是一樣敏感。
池浪點點頭,剛要說什麼,忽然有人在身後叫了他的名字。
回頭一看,是YW戰隊的兩個熟人。
YW,全稱Young Warriors,年輕勇士隊。隊員全員身高一米八以上,在競圈十分罕見。
“你們也來看跨晚啊?”
“嗯。”池浪給兩邊做介紹,“這是YW的中單喬戈裡和輔助飛鳥。這位不用我多說了吧,我們隊新中單,厲明。”
“那能不知道嗎?‘天災戰隊’不用反射自帶光芒的Flare嘛。”喬戈裡沖池浪擠眉弄眼的。
這兩人個頭跟池浪差不多,長相也不差,大冬天的還穿着長款大衣,留着瓦片頭,走過來跟兩個男模似的,沒想到一開口是走綜藝路線的。
厲明原本就隻和他們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聽完這話差點直接扭頭走人。
“說什麼呢你。”飛鳥看到厲明的臉色直接給了喬戈裡一胳膊肘,提醒他别張嘴亂叭叭,“看來你們磨合得很快嘛,昨天剛官宣就一起出來玩了。”
池浪面對厲明時雖然也經常沒個正形,但能看出來他在多數更熟悉的人面前還是要更肆無忌憚一些的:“喲,這麼關注我們隊?磨合得是很好,但你們也别有太大壓力,跟我們打的時候記得優先出防裝,要不我怕你被厲明打得滿地找頭。”後半句是對喬戈裡說的。
“嗬,我怕死了。”喬戈裡明顯也是個不着調的,抱着胸在那裡裝可憐,“Flare弟弟記得下手輕一點哦,我這細皮嫩肉的,不經造。”
飛鳥翻了個白眼。
“滾,别在這兒賣騷,髒了我們家中單的眼。”池浪笑罵一句,作勢要踹。
厲明确實有點沒眼看,但他微微側目看着池浪,心說你們在不同賽道上好像半斤八兩。
“哎呦,這就‘我們家’地護上啦?Flare弟弟,你可得離這個浪逼遠點兒,免得……”
喬戈裡話沒說完,池浪原本放下的腿這下實打實地踢到了他胯骨軸上:“趕緊滾,别逼我在這麼快樂的日子裡讓你當街血濺三尺。”
飛鳥也拉住喬戈裡的衣領準備往另一個方向走:“别丢人現眼了,少個中單不讓比賽你不知道啊?趕緊回去,困死我了。走了啊。”
“不送。”池浪提着嘴角轉頭往停車場走。“咱們也回吧。”
目睹了全程的厲明感覺像圍觀了一期小劇場,忽然有點想笑。
池浪剛好回過頭來,見他一個人偷着樂,等了兩步和他并排走:“别聽他造謠啊,我多正派一人。”
厲明腹诽他此地無銀三百兩:“他還什麼都沒說呢,不是被你給打斷了嗎?”
“那也不行,什麼‘浪逼’啊‘浪八圈’的都是那些不明就裡的外人給瞎起的外号,他們就愛整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名梗,看不到我端莊知性的一面。”
聽了他用來自我評價的這個詞,厲明懷疑自己最近煙抽多了,要不怎麼總想咳嗽。
“咳,你的意思是你名不副實?”
池浪吊起一邊眉毛略顯驚訝地看着他,今晚厲明的心情似乎确實不錯,都會開玩笑了。
“實啊,怎麼不實。不過不是他們說的那個意思。”
具體什麼意思池浪也沒細說,兩人拿了車返回基地,由于時間已經很晚,各自早早就入睡了。
睡醒一睜眼,厲明放松一晚的心情忽然爬上了些許壓力。
今天他要出門吃兩頓飯,中午去曹想甯那兒慶祝他在GAO找到新工作,晚上還池浪一頓跨度足有大半個月的飯。
“啊——”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抱住被子,想到這些就不想起床。雖然這倆人給他的感覺都不錯,但出門和社交對他來說本身就不是什麼易事。
磨磨蹭蹭地爬起來刷牙洗臉,收拾好之後時間就差不多了。厲明準備出門坐車,下樓看到池浪和褚震正在吃早……午飯。下路組兩人昨天看完煙火就回家去了。
“你要出去?”池浪看到他跟昨天如出一轍的打扮,整個人都被裹得很嚴實。
“嗯,曹想甯說很久沒見了,吃個飯。”
聽到這個名字,池浪微微擡了擡下巴,又問:“那晚上……”
“吃不了多久,下午我就能回來。”厲明說,聽起來池浪是怕他忘了元旦晚上的約定。
“好,我等你回來一起去。”
旁邊的褚震聽得雲裡霧裡:“去哪?”
“吃飯。”池浪簡單地說。
“你們不是昨晚才一起去看了跨年晚會嗎,今天又去吃飯?”褚震兩條眉毛擰起來,把眼睛都擠成三角的了。
“怎麼了,沒人請你,你羨慕嗎?”池浪一下一下颠着腳上的棉拖鞋,看起來挺欠打。
褚震把粥裡的紅薯一下下用筷子搗碎,過了一會兒才悶悶地說:“羨慕個屁。”
見這邊沒自己什麼事了,厲明剛準備擡腳,就聽褚震再次開口:“連着兩天晚上都不訓練,你不準備排了?既然做不到,之前就别信誓旦旦地說每天都要來一把。”
厲明沒想到他會主動跟自己說話,雖然一張嘴還是那麼讓人不痛快,但這事确實是自己理虧。
“吃飯不會太晚,我們回來的時候你要是沒什麼事就上号。”說完厲明就打開門出去了。
褚震不太高興地把小塊的紅薯用勺子碾成爛泥:“靠,有人約了不起啊?嘲諷誰呢?”
池浪吃完最後一口拿起碗筷準備拿到廚房去洗,悠悠扔下一句:“他沒那個意思,不過誰沒人約誰就對号入座了呗。”
到地方的時候曹想甯已經等在那裡了,厲明步速穩定地走過去,對方似乎是嫌他太慢或者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往他的方向快跑幾步上來就是一個熊抱。
“靠,咱倆都多久沒見了,怎麼感覺你一點兒都不想我呢?”曹想甯不滿道。
“撒手,肉不肉麻。”厲明見旁邊的行人都在看他們,特别想立刻飛進菜館裡。
曹想甯撒了手,小嘴一張就開始拉東扯西,一會兒講他們隊轉會進來的新打野和AD,一會兒問厲明去到GAO感覺怎麼樣,訓練順不順利,環境如何,隊友好不好相處。
厲明飯量小,曹想甯也沒有多能吃,兩人看着點了三個菜,要了一壺茶和一瓶雪碧。曹想甯是狂熱雪碧愛好者,經常能聽到他控訴可樂黨,抱怨基地每次能買好幾箱可樂,雪碧就隻有孤零零一件,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買的。
“都挺好的。”關于在GAO的生活,厲明用四個字就概括了,果不其然又招來曹想甯一頓說道。
“就這?你就沒有什麼細節能跟我分享的?我看起來那麼好打發嗎?”
厲明很無奈,細節确實很多,但跟他的朋友圈一樣,不知怎麼說。
好在曹想甯了解他,很有策略地跟娛記一樣不停深挖,有了具體的問題厲明就揀些不痛不癢的内容進行了簡短的具體回答,問到兩人菜吃完一半曹想甯才算滿意了。
“聽上去很不錯嘛,起碼比你老東家靠譜多了。一提起EXG那幾個逼我就氣不打一處來,虧你能在那種破地方忍那麼久。”曹想甯氣得牙根都癢癢了。
“也不全是壞處,起碼鍛煉心态了。”厲明看上去倒很淡然。
“算了不說他們,晦氣。哎你們有沒有跟标簽隊約訓練賽啊,他們這賽季還是銀河戰艦,不知道現在配合得怎麼樣,開打前要是能摸摸底就好了。”标簽隊就是TAG。
“約了,明天就打。據說他們幾乎不存在磨合期,已經是完全體了。”這個據說還是據陳崇文說的。
“啊?”曹想甯立刻蔫兒了,“這樣還怎麼玩?直接把冠軍頒給他們得了,淨折磨别隊心态。”
厲明淡淡地擡眼看他:“冠軍?問過我們了麼。”
曹想甯愣了一下,随後向厲明伸出大拇指:“靠,不愧是GAO,強隊就是養人啊,看我明哥這自信心,直接都給整爆棚了。明哥,啊不,明神,我看好你們,GAO也是銀河戰艦啊,今年我就等着看你們腳踩TAG,手擒SMS,把冠軍獎杯捧回家了!”SMS是LCK去年的一号種子戰隊(以春、夏賽季冠軍身份獲得世界賽事參賽資格的戰隊,二号種子往往是冠軍戰隊以外的全年積分最高者),力壓TAG拿下了世界賽冠軍。
“我看爆棚的不是我,是你吧。”厲明夾了根青菜,卻沒急着吃。不知道是這兩天他的情緒一直不錯,還是GAO基地的空氣裡真的有什麼類似十全大補丸的東西,又或者隻是因為池浪的一句話,以前從不幹涉曹想甯個人生活的厲明忽然想多一句嘴,“說到強隊,你就沒想着離開彪悍,往上走走嗎?”
剛還一臉興奮的曹想甯忽然就低落了下去:“你也知道,我……”
厲明當然知道,曹想甯之所以一直待在BH,是因為俱樂部老闆在他剛入隊的時候幫媽媽墊付了做手術和住院的錢,而他爸當時說是去外地出差,卻一直聯系不上人,家裡的錢也都在他爸手裡,沒人知道銀行卡密碼。雖說隻是一個小手術,住院也沒超過一周,但這對當時連幾千塊都拿不出來的曹想甯來說無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錢不是還清了麼?”
“是,但是……”
“約滿之後你又續了一年,今年再打一年就是三年了。”厲明咽下嘴裡的青菜看着他,“BH的成績怎麼樣、短期内又能有多大發展你比我清楚,可你呢?你的職業生涯能有幾個三年?”
曹想甯隻能回以沉默。
恩情不能當飯吃,更不能成為捆住一個人向上走的枷鎖,更何況當初所受的恩情對曹想甯是雪中送炭,對一個手握不少産業的商人來說隻是九牛一毛。無論金錢還是人情,曹想甯早就已經還清了,如今它已經成為了他的負累。厲明沒有把這些話說開,因為他知道曹想甯都懂,隻是沒能邁過心裡那道誤區的坎。
“你對自己太不自信了,對你們老闆也是。”
曹想甯不解地看向他。
厲明放下筷子抽出一根煙,沒點,就在指頭裡夾着:“你跟老闆聊過嗎?怎麼就能肯定對方沒你不行,或者人就想扯住你不放呢?他不知道你的想法,或許以為BH就是你的舒适區。一個大老闆,每天要忙的事那麼多,根本照顧不到手下俱樂部分部裡某一個隊員是不是想走人了。撐着一個打不出成績的戰隊是為什麼,難道他會異想天開指望你們立刻拿一個冠軍回來嗎?你為BH做的已經夠多了,接下來該為自己考慮了。既然老闆當時毫不猶豫幫了你,我想他應該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告訴他你想拼一把,說不定他會很支持你。”
桌上的雪碧從這個話題開頭之後就再也沒動過,曹想甯怔怔地看了厲明半晌,而後拿起瓶子把剩下的半瓶一口氣喝完了。
“好,我這就去找老闆!雖然他人很好,但我也不欠他什麼了,我……”
“哎哎哎,怎麼說風就是雨的。今天過節,人家不一定有空搭理你,等哪天閑了再說。春天的轉會期已經過了,你争取夏天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吧。趁着這個賽季好好表現給自己擡擡價,再仔細想想中意哪個隊。”
思路被打開的曹想甯這會兒把厲明的話當聖旨,乖乖坐回去點了點頭。
又聊了一會兒厲明實在是撐不住了,他今天要趕兩場飯局,分給中午的社交能量餘額已經見底,便趕緊打住曹想甯似乎無窮無盡的話題,讓他留到下次見面再說,因為微信上聊閑篇兒厲明不一定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