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明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撚了一張真心話牌。

比起很可能令他尴尬到無以複加的大冒險，他這種人生經曆乏善可陳的人還是選真心話更保險。畢竟很多對他人而言可能藏着諸多往事的問題，他的回答或許都是一片空白。

翻開牌面，上面寫着兩行字。

「如果隻能二選一，戀愛裡更傾向純精神還是純身·體·交流？」

倒是算不上什麼促狹的隐私問題。

但也同樣難以回答。

厲明沒有任何戀愛經驗，但他從書裡電影裡見識過别人的愛情，很多時候也不由自主地幻想過——哪怕他幾乎認定自己這輩子就要做個獨身主義者了。

他最向往的，毋庸置疑是前者。如果真能有一個和自己完美契合的精神伴侶，他會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理想化的好事。

但同時他也毫不遲疑地認為這種事不會發生。不論從概率上，還是現實上。

他所憧憬的和可能對他感興趣的永遠不可能是同一類人。

因為在他看來，會注意到他的人一定缺乏審美，毫無品味。這不是他想要的。

這是其一，題目本身就是錯的，不存在建立戀愛關系的可能。

可要是假設這樣二選一的情境真實存在，他必須選擇一條岔路的話呢？

盡管厲明認為，能建立良好且持久的精神往來無疑是最迷人的，可如果限定主體是他本人，那麼他得承認自己做不到。

既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内在一片空空，也因為某種防禦機制作祟，拒絕将這樣的真面目示人。

他太看重這些，就像一個窮人看重自己并不擁有的金錢。

所以他甯願咬牙打破物理藩籬，選擇後者。

一無所有且什麼都抓不住的人，說服自己向下沉淪就好。

他對着題目沉默半晌，喬戈裡沖他挑挑眉：“真認真啊，想好了嗎？”

厲明盡量以不引人注意的音量和語調說：“選第二個吧。”說完把牌背面朝上放到一邊。

池浪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聽清他回答的飛鳥倒是說了一句：“哦？沒想到你看起來清清靜靜，原來是肉食派。”

喬戈裡跟了一聲口哨。

“為什麼啊？以前談戀愛被傷過？”陸宇意好奇地問，“雖然我承認選這個更爽，但畢竟是談戀愛啊，當然是以談為主吧。”

“當個屁的然，你還替人答上了。”魚刺熟練地怼道。

“沒有，我沒……”

厲明想說自己沒談過，更沒受過傷，池浪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就一個問題，多的是另外的價錢。”

“切，小氣。”

聚會直到淩晨才結束，說起來很晚，其實跟他們平時的作息時間也差不了多少。隻是厲明因為起了個大早，早就困得眼都睜不開了，直接歪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

2點的時候他被池□□醒，精神仿佛很清明，又仿佛很飄忽，隻知道是池浪給他按上帽子繞上圍巾，還一直拽着他走，就跟那天回基地暈車時一樣。

“我記得轉到你了，瓶子。”等車的時候厲明忽然說。

後面的他就沒印象了，應該就是那會兒睡死了過去。

但又有點想知道。

“嗯。”池浪看着他發直的眼睛，确認他一滴酒沒喝，隻是睡迷糊了，“我選了大冒險，沖路過包廂的人大喊‘妖精，往哪裡跑’。”

厲明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失望：“哦。”

下周五晚上，GAO全隊就要開播了。

英雄聯盟屬于流量最大的一批電競項目之一，GAO又是頂尖隊伍，合作方很看重這次的直播宣傳，造足了聲勢。

提前兩天貓爪直播平台就在預熱，周一直接上了首頁推薦，一張全新戰隊海報放在輪播首圖位，且直播當天24h作為不動産挂在banner，黑色背景襯得身穿藍白隊服的六人十分搶眼。

鄭郴反複交待：“黑粉不要搭理，我會讓房管勤快點封人。實在影響心情，平心靜氣地解釋一句就過，不要跟他們糾纏——更不要關彈幕，每局rank場間不跟正常水友交流幾句那人家來看你圖什麼？以後可以适當懶點兒，但今天新陣容首播，平台要人氣要流量，有什麼架子都先放一放啊……尤其是涉及EXG的話題，就當沒看見，好吧！不能确保高情商回應就閉嘴……”

陳崇文随口接道：“那除了雙C，我們仨能憋死。”

鄭郴點了下他腦袋：“别貧！還有啊，這種提前簽了合約給推薦位的直播必須開攝像頭，聽見沒？”

褚震自作聰明地說：“意思是平時就可以不用開了。”

厲明有點納悶，上單似乎一直對自己的臉挺滿意的，原來也不愛開頭嗎？

池浪側面幫他答疑解惑了：“上回陸宇意不是給你推薦了一款自帶美顔的攝像頭嗎，還說效果跟削骨沒什麼區别了，這樣都拯救不了你的腮幫子嗎？”

為了方便管理，小福終于搬到了三棟，和一隊首發隊員一起住。聽了池浪的靈魂發問，下輔和小福三人直接笑噴了。

厲明剛準備跟着笑，被測試中的攝像頭畫面吓了一跳，趕緊請調試設備的大哥關掉了美顔。

他本來就瘦，屏幕裡的臉直接被擠壓成了窄臉鬼，倆眼還瞪得老大，驚悚得都有點兒惡心了。

應該把這個參數推薦給褚震。

調回原像後看着正常多了，厲明把畫面外框縮小再縮小，被眼尖的鄭郴勒令從餅幹大小改回了手機大小。plus版。

從晚上6點開始，GAO六人的直播間裡就不時有人進進出出。

将近8點時，吃完飯閑着沒事做的部分粉絲就直接在這裡住下了，一邊催着開播一邊和人唠嗑。

厲明整點上線看到直播間人數的時候很是吃驚，去年被罵得最厲害的那陣子熱度都不到這一半兒。

「明崽晚上好」

「終于開播啦！」

「開播大吉」

「俺想死你啦！！！」

「有頭！！！」

「太好了是有頭的明崽我們有救了！」

「好新鮮的隊服好新鮮的崽！」

「臉頰終于有點小肉了……看來搞子把小明養得很好嗚嗚」

「隻有劉海尖尖人設不倒，依舊紮眼」

「果然打電競還是得出成績……突然多了好多活粉……」

「老粉瑟瑟發抖」

“晚上好。”無論粉絲水友路人還是黑子，本質都是陌生人，厲明有禮貌但不多地和所有觀衆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再也憋不出一句話。

和陌生人真的沒什麼話好聊，除非他們主動提問，且态度友好。

但他這兒從來都是是非之地。

「這種吊·人都能有粉絲？」

「開了眼了，打赢EXG=出成績……呵呵.jpg」

「蹭了戰隊名氣而已，粉絲别太離譜」

「确定“活粉”？難道不是聚衆來罵的“活人”？」

此外還有滾動刷屏的「别惹主播，當心厲鬼索命」之類無聊的自創梗。

算好的了，厲明想，起碼沒像以前那樣，滿屏都是用諧音字規避敏感詞的污言穢語。

知道他這邊的彈幕大概率不太能看，鄭郴給他多配了兩個房管，但根本封不過來。

那些人多半是看誰不順眼就一窩蜂圍上去隻管開罵的，上網似乎隻為了發洩戾氣，沒有任何智力和素質可言。

厲明努力從罵聲和陰陽怪氣中尋找正常的水友發言，但因為彈幕刷得太快，他隻能像卡頓的機器一樣見縫插針地回答。

“會組排嗎？6個人都上線之後會先組兩局大亂鬥，然後就各自rank。”

「愛看多排」

「愛看多鬥」

“有開播福利嗎？開播本身就是福利。”厲明的大腦似乎有一套專門的直播模式，坐在鏡頭前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話也說得理直氣壯。

「是人話？」

鄭郴聽到了，立刻走過來辟謠：“别聽他的啊，福利當然有，不管今天直播能打幾局，每局結束之後，每個人的直播間裡都會抽獎送外設。”

「家人們差這點錢？」

「聽着更不像人話了」

「真誠哥能不能真誠點兒，我們想要什麼你不知道？」“真誠哥”是鄭郴的諧音外号。

「女裝，懂？」

「帶水友，懂？」

「邊女裝邊帶水友陪玩上分，懂？」

「你隊高低是個聯盟第二，開播前竟然不征集一下粉絲想看什麼直播福利？」

「這麼不專業的嗎……」

鄭郴趕緊二次辟謠：“沒有的事兒啊，福利肯定有！等會兒大亂鬥結束後，每位選手都會拉起一個投票，大家都可以參加，好吧？票數第一的今天就兌現，第二的順延到下次直播，這夠可以吧？但是話說回來啊，今年是管理層很看重的一年，所以那些比較耗費精力花裡胡哨的咱們就不搞了，在合理範圍内一定讓家人們滿意！”

「我感覺你在遛我但我暫時還沒有證據」

「從你說出花裡胡哨四個字的時候這個範圍就已經不合理了」

「懂了，沒我想看的，走了」

「看來今年搞子是真想鉚足勁兒拼成績的」

「最支持的一集」

「兩次福利夠好的了，當然是成績最重要啊，粉絲也别太本末倒置了」

「咱們搞子隊裡，有的人女裝是到了舒适區，有的人讓他女裝不如殺了他，确實沒必要」

「就是強扭的瓜才甜啊」

「真誠哥我恨你」

「福利注水可以，能拿S冠你們随便去野，不能的話全員女裝怎麼樣」

「女裝不是福利嗎？到有些人嘴裡怎麼成懲罰了？」

随便說句什麼都能吵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直播間都這個畫風。

大概隻有厲明在心裡說了句“謝謝你鄭郴”。他并不反感女裝本身，隻是單純反感在本職工作之外的任何地方被人注意。

褚震的設備似乎出了什麼問題，暫時沒法進遊戲。

鄭郴終于走開了，厲明看到屏幕右下角的消息框忽然跳動起來。

「Strom：看vx」

彈幕立刻不滿道：

「咋還說悄悄話」

「有什麼是家人們不能聽的？？」

拿起手機，厲明看到他發了一串ID過來。

「今日浪高八米：這幾個是上周一塊兒吃飯的，遊戲裡給你發了好友申請，你想加就加」

幾天前還坐在一桌，沒道理現在就翻臉不認人。

厲明把他們一個個加上，沒有理會彈幕上「明崽來了GAO都開始社交啦」「以前好友列表連隊友都沒，隻加了個BH的曹想甯」「好環境真的會改變人」之類的讨論，加完仔細體會了一下，發現自己并沒有産生明顯的社交負擔。

直到喬戈裡和陸宇意發來問候。

「Qogir：親親明明寶貝！我來啦！！！我剛剛還給你刷了禮物呢，你怎麼不念我的名字！我傷心了！」

「Loui：LFG發來賀電。兄弟夠意思吧？（出場費待會兒記得結一下）」

喬戈裡粉絲不少，雖然知道他一貫咋咋呼呼，但這話裡的稱呼還是引發了一小波騷動。

「明明？寶貝？？？」

「呼叫飛鳥寶貝，你的後院疑似起火」

厲明沉默了幾秒，十分認真地想，池浪為什麼不早點把名單給他，他又為什麼要把加好友的過程直播出去，以至于現在連裝不認識的餘地都沒有了。

“謝謝喬戈裡送的一個女巫帽。”厲明以明顯避嫌的語氣不鹹不淡地念了這個商品價值66元，情緒價值卻已經溢出的禮物。随後他又在彈幕留言框快速往上翻，把鼠标放在隻送了一個1毛錢貓條的陸宇意的ID上，“聯盟第五來第二這兒蹭熱度還要出場費？1毛錢退給你吧，你去跟平台哭，就說自己未成年。”

他剛說完，就聽旁邊座位傳來一聲輕笑。

因為還沒進遊戲，怕鄭郴随時會再交代點什麼，厲明的耳機沒有戴嚴實，左耳露在外面。

池浪的座位恰好在這邊。

“恭喜你已經掌握了和驢交流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