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模糊的黑暗中傳來的聲音乍一聽也算平靜,可細細分辨下,總有些顫抖。
和前幾天在明晃晃的燈光下,因滔天憤怒而引發的聲帶震顫不同,這一次,徐行的話裡,少了武裝自己的攻擊力,洇出來的全是濕哒哒的委屈和不甘。
帶着水汽的聲音緩緩地澆熄了陳星野的劍拔弩張,他心裡泛出一絲莫名其妙的悔意,如同香水漫長悠久的尾調,延伸出與辛辣前調截然相反的柔和。
他想回複徐行,那些問題的真正答案,最該清楚明晰的,并不是他,而是徐行自己。
可已經到了這份上,說出真心話無異于火上澆油。
也許是老天都不願意讓這份關系繼續惡化下去,在陳星野還沒想好要怎麼作答時,賀子今的聲音恰如其分地在對講機中響了起來。
“我們找到了,數字是03。”
徐行顯然是不想再聽陳星野說話,賀子今聲音剛剛響起,他便眼疾手快地抄起對講機,幾乎是對面話音剛落,他就馬不停蹄地接上了:“高凱,雪晴,你們怎麼樣了?”
楊雪晴回得很快:“徐行哥哥,我們也找到了,數字是11。”
“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她說,“我們三個數字,你們那邊的50是頭兩位,那我和莎莎的11和03,怎麼判斷誰在前,誰在後啊。”
如她所說,在鎖定了50之後,結合另外兩個房間的數字,密碼确實有兩種可能,一個是501103,而另一個則是500311。但要真論起來,最簡單的辦法還是最笨的那個,1/2的概率,試一次,一切都會明了。
但既然有人不想輸的話……
徐行抿着嘴,一言不發地把對講機遞到了陳星野手邊。
房間就這麼大點兒,楊雪晴的話陳星野肯定也聽到了,他要怎麼做就任他去吧,徐行想。
出乎徐行預料的是,陳星野并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對講機。
他問:“你想快點兒出去嗎?”
“你不是不想輸嗎?”徐行反問。
他把手上的對講機往陳星野的方向遞得更近了點兒:“不想輸的話,最後這個謎題,你來解吧。”
說這些話時,徐行一直沒有正面對上陳星野的目光,他垂着眼,隻偶爾擡起眼皮确認說話的方向,頗有種将人拒之門外的感覺。
“你要是想早點出去,就直接試吧。”陳星野站起來,往門口的方向去。
于是對講機依舊沉甸甸地墜在徐行手中,壓得他莫名有了憤懑。
“陳星野,”他轉身叫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被叫住的人定定地看着徐行:“我猜你會想早點出去。”
“我有說過我要早點出去嗎?”徐行幾乎是用吼的,“你能不能不要總是以為很了解我的樣子,在那邊自顧自地替我做出決定!”
陳星野歎了口氣。
他上前兩步,試圖接過徐行攢在手裡的對講機。
“我好像也沒說過,一定不能輸。”
可偏偏這一刻,徐行卻倔強着不肯放手。他死命地拽着對講機,一言不發地瞪着陳星野,像個生氣的河豚。
陳星野松開手:“你想早點出去嗎?”
他又問了一次。
徐行咬着牙回他:“我想也好,不想也好,這根本不重要!解開——”
“你為什麼會覺得這不重要。”陳星野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徐行。
他說:“如果‘我不想輸’重要的話,為什麼你想早點出去就不重要了?”
“因為那樣的方式對解謎沒有好處,這不是你說的嗎?”
陳星野沒有否認:“是我說的。”
“但你想早點出去,這樣的方式能夠做到這一點,對你而言不就是最大的好處嗎?”
“可遊戲規則——”
“沒有什麼硬性的遊戲規則,剛才說的那些都隻是我們的猜測,你不需要為了讓大家的利益最大化而忽略自己的想法。另外兩個房間的人很有可能和你根本是對立的陣營,就連和你同處一個房間的我,也有可能對你的角色不懷好意。”
“你讨厭我剛才說的話,你生氣、不想見到我,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這些都很正常。為什麼永遠要用所謂的規則來要求你自己,為什麼要把你自己的需求放在這些條條框框的後面。”
徐行裝出沒有被說中的樣子:“陳星野,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我想要做什麼、要怎麼為人處事、要如何對待我自己,這些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那你回答我的問題,”陳星野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徐行,“你是想盡快離開這裡,還是留在這兒花時間認真解謎。”
被陳星野目光釘着,徐行隻覺得自己多年經營的面具在瞬間破成碎片,隻剩渾身赤裸,不着寸縷。
而後莫名湧起的滔天委屈和不安瞬間淹沒了他。
他想給出一個體面的答案,要堅強要完美,要沒有漏洞。可那答案之後呢,陳星野就會繼續呆在這裡審視自己,和攻城略地的侵略者一樣,破開一道道城門。
徐行說不出不想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