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
人類出生在羊水般溫暖的黑暗中,最終卻又消逝于忘卻般冰冷的黑暗中。
所以對待黑暗,人類總是有複雜的情感。
六年前,時止是依賴黑暗的。依賴黑暗将她擁入懷中,溫柔地抹去她的淚水與無助,讓她能夠短暫地放下一切,露出她的脆弱。
但是現在,時止無疑是害怕黑暗的。
太過安靜了,安靜到就連林飛然緊張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黑暗很好地遮掩了一切,隻有那股淡淡的金屬氣味盤桓在如今格外敏/感的鼻翼間。
對方似乎無處不在。
失去了視覺,時止沒辦法預估對方的情況,在場唯一一個有夜視能力的wonders-4自從說完那句話之後,就再沒了動作。
時止現在也不知道它在做什麼,時止就連它眼瞳深處那束本應該耀眼的燈火也看不見。
等待,她隻能在這片寂靜之中等待。
煩躁悄然在時間的緩慢流逝中升起,灼燒着飛速轉動的大腦。
然後她聽到了刀刃出鞘的聲音,很細微,不過一瞬間,她就想到。
是發起攻擊的前兆。
在這種情況下,用冷兵器要比用會吐火舌且噪聲巨大的熱兵器要好得多。
接着是冷風撲面而來,她蓦然睜大了眼睛,身體僵直在原地,就連一開始擺好的防禦姿态也沒能用上。
不管怎麼說,她的身手也不是實戰練出來的,在這種事态面前,還是顯得有些乏力。
火花铿然而出,銳利的刀刃擦着金屬腿骨而過,留下一連串的光亮。
黑色的頭盔映在時止因為慌亂而擴大的瞳孔中。
下一秒,火光四射,那顆頭直接被wonders-4的手炮給轟爛。
耀眼的火光之中,wonders-4冷漠的機械頭骨,與它身後連成一排的黑色頭盔們如同走馬燈一般閃現。
冷汗粘連住了額角的碎發,時止感覺wonders-4那雙不帶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似乎是看了自己一眼。
“感覺不到嗎?既看不到?也聽不到?”
它問。
聲音在黑暗中像锉刀一樣冰冷鋒利。
又是短暫的火光閃過,又是一具無頭屍體掉下,唯一不同的是,火光之中,那些黑色頭盔們似乎離她們更近了一些。
時止不由自主想起哭泣天使。
“那就沒辦法了。”
火光又一次閃光,和厚重的炮聲一起。
它果真是在看她。
“剛剛丢給你們的裝置裡,有夜視儀。”
“但是……”
Wonders-4似乎是知道她想說什麼一般,搶先一步回答道: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你們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了,我沒有辦法同時保護你們三個人。”
它的言外之意很明顯,陳老頭交給它的任務僅僅隻是盡量保護好秦難安,如果形勢嚴峻,它甚至可能會考慮抛棄秦難安。
時止和林飛然,從來就沒有在它的考量範圍之内,如果不是為了整體計劃考慮,它根本就不會對這兩人多看一眼。
Wonders-4将手臂拉開,折疊的螺旋刀刃唰的一下全部飛出,斬落又一次逼近過來的黑盔機器人。
“它們的個體戰力很弱,但主腦正在運用算法制定戰略,必須加快速度,不然主腦遲早會找出能擊潰我的辦法。”
縱使在寂靜的殺戮之中,wonders-4的聲音也依舊沉穩。
時止沾滿汗水的掌心用力地貼緊刀刃,五指的骨節突起。
一處,兩處,三處——
她的眼睛跟随着短暫的金屬光亮移動。
乍然顯現的金屬光亮越來越多了,這也就證明,越來越多的機器人正在加入戰局,很快,或許隻是下一秒,她們就要面臨wonders-4無法一人防守的境地。
她必須要在時間的間隙中做出能讓利益最大化的決定。
陳老頭所定下的那三條規矩是出于現實考量的。
塔中的所有機械造物都連接着主腦,主腦想要操縱它們易如反掌,如果戴上了夜視儀,會發生什麼後果,不僅僅是時止,就連wonders-4也無法估計。
隻是wonders-4并不在意那份後果,但是她們不得不在意。
“怎麼做?”
林飛然壓着的聲音從身後方傳來,嚴肅,帶着難以忽視的顫抖。
她是在問她?還是在問秦難安——
等等,秦難安?
時止猛地扭頭,在黑暗中環視了一圈,眼睛沒有适應這濃厚的仿佛要滴出水一般的黑暗,她所見仍然是除了金屬铿鳴的些許白光以外,别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