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完禮，顔君至向四人身後看了又看，燕雲笙覺察出他二人的顧慮，主動告知說，“妾知二位先生的規矩，請先生放心，此行隻有妾身四人，随行的武婢侍衛都在山下等候。”

“皇後殿下莫要見怪，”顔君至解釋說，“我二人隐居在此，實在是不願過多人打攪。”

“不知皇後殿下攜太子公主來此，所為何事？”

戚晏清也好，顔君至也罷，他們二人可不會天真地認為大晉皇後帶着延和帝僅存的一雙兒女，冒着被北齊發現刺殺的風險不遠萬裡來到蓬萊郡隻是為了遊山玩水的。

燕雲笙微微福身，“不瞞二位先生，妾攜子女來這裡，确有事相求。”

顔君至與老神在在的戚晏清對視一眼，走過去将籬笆門打開，讓開了半個身子，“皇後殿下若不嫌寒舍簡陋，茶水粗鄙，可入内一叙。”

“此間鐘靈毓秀，方入山谷時妾便覺心曠神怡，想來茶水也是集了此地之精華，怎敢鄙薄，”燕皇後低頭喚了蕭季鈞、蕭季绾以及妧娘三個，“走吧，二位先生好意，我們便入内嘗一嘗沂東大儒的茶。”

妧娘是最後一個進入院子的，經過顔君至面前時，顔君至看了她一眼，她卻恍若未覺，顔君至暗暗稱奇。

第一眼時顔君至就發現了妧娘同燕皇後他們三個的不同之處，他們三個敢直視人的眼睛，但是妧娘不會，妧娘從始至終都低着頭默默站在一邊。可若說她是婢女，身上卻又隐隐有一股自矜，若說她是哪個世家的貴女，身上卻又分明有着一種那股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清冷，像空谷深處淩霜傲雪、孤芳自賞的梅，加上燕皇後并未介紹她的身份，顔君至便覺得好奇。

戚晏清也很好奇妧娘的身份，他與顔君至的感受大體相似，但他看得比顔君至更深。妧娘瞧着年紀不大，怎會讓人覺得她已經過了好幾輩子？靜靜站在那裡，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都與她無關緊要。

太獨，且過剛易折。

戚晏清沒有給人下斷言的習慣，尤其還是見了一面之人，但是在妧娘進入院子的那幾息，他已經在心中給她下了斷言。

這人究竟是誰？

“皇後殿下，不知這一位小娘子是？”戚晏清問。

燕皇後聞言轉頭，見戚晏清問的是妧娘，隻當他不願放身份不明的人進院，便解釋說，“是妾身之過，未曾向二位先生解釋妧娘的身份，妧娘是阿绾的伴讀，是，慕容氏之女。”

舒州慕容氏之案戚、顔二人都有所耳聞，在他們二人眼中，妧娘既是慕容氏之女，那麼同燕後之間就有舊怨，且是不小的舊怨，燕後卻又讓她當晉甯公主的伴讀，這位皇後殿下還真是能屈能伸不可捉摸。

師兄弟二人都聽懂了燕皇後着意強調妧娘乃慕容氏之女的言外之意，不再繼續追問。

顔君至的茅草屋不大，内裡被分割出了三處地方。一進門便是一間書舍，除了進門的那一側其餘三面放置了一架一丈高的竹制書架，書架上每一層都堆滿了書籍，有些看上去年頭不小。正對着門的那一側書架的前頭還放置了一條長案，長案上的東西不多，一個懸着大小不一的毛筆的筆架，一方墨汁未幹的硯台，還有一本翻閱了一半的線裝書。

透過左側書架的間隙可以看到一座簡易的竹屏，竹屏上隐約映出了床榻的影子，那邊應當就是寝卧了。

至于右側則是一間琴室，稀奇的是，琴室與書舍之間并未用竹屏相隔斷，而是直接用了一竿竿青竹。青竹從天然石塊制成的條形石盆中破土而出，形成了隔斷。

屋内遮擋衆多，但卻并不昏暗，究其緣由，是窗開得多又大，前後牆面上都開了半面牆高的直棂窗，當窗子全部打開時，光便可從四面八方透進屋内。

顔君至不知從何處拿出顔色不一，大小不一的幾隻竹墊分成左右兩列擺在書案下首，“此地幾乎未有人來，因而也無專用待客的茅舍，還請殿下見諒。”

“是妾身叨擾。”燕皇後從容地在下首處右面的第一個竹墊上跽坐下，大晉以左為尊，書案上首的位置以及下首左列的第一個位置顯而易見是留給戚晏清和顔君至的。

她将姿态放低至此，面上卻并未任何不适。

“都言皇後殿下禮賢下士，即便是面對寒門出身的士子也多有尊重，”戚晏清泰然在燕皇後對面跽坐，“果真如此。”

燕皇後貌似不悅，随即又恢複了如常神色，自謙道，“陛下常言‘國士難求’，自古英雄不問出處，即便是寒門妾亦豈可等閑視之，古之人禮賢下士有周公吐哺，有千金買骨，有三顧茅廬，妾之禮賢下士與古來君子相差甚遠，不曾想尋常之舉竟傳至蓬萊，實是令妾汗顔，待妾回去定要好好敲打傳此言之人，非值得歌頌之事，何必争相傳言，倒顯得妾故作姿态了。”

戚晏清哈哈一笑，“皇後殿下言重，論迹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1】。”

“我說師兄，”一旁始終站着的顔君至不滿地開口，“您自個兒坐這裡，您讓我坐哪兒？”

戚晏清疑惑地指了指上首，“那不是你的書案，這不是你的茅屋？”

“罷了罷了，那我就舔着臉在師兄和皇後殿下面前坐一坐那個位置了。”顔君至走到書案後跽坐，“言歸正傳，皇後殿下來此，怕不是為了同我們兩個老頭子閑聊吧。”

燕皇後也不含糊，直言不諱說明來意，“妾身來此拜山，是為請二位先生出山任吾兒的老師，吾兒二位也見過了，不知先生們是否能看得上？”

“不知殿下所言是您哪一位孩兒？”顔君至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