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一盞茶的時間,謝詠絮和趙驚玥便同時交了答卷。
答卷卷成一方卷軸,以紅繩系住,投擲在一隻落地瓷缶中,而後會有宮人将裝滿一缶的答卷擡去偏殿,換上新的空缶,擡去偏殿的答卷将由鳳台的兩名鳳台侍抄寫,等到所有的答卷抄寫完畢,再一起上呈燕皇後。
眼看第一隻缶逐漸被裝滿,蕭季绾着急地看了一眼妧娘,妧娘卻避開了蕭季绾的視線,她并不打算摻和此次的“千詩宴”。
的确,正旦那一夜蕭季绾問她想不想用回“慕容念”這個本名之時,她有片刻的恍惚,可她也隻恍惚了那一夜,第二日她就清醒過來,她叫“穆容念”而非“慕容念”,隻要回不到她來的那個地方,她就永遠不可能做回穆容念,所以她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回慕容念這個名字,隻是蕭季绾對此事十分熱衷,她身為婢女,無法拂主子的意,便按蕭季绾要求的那樣,學了三個月的詩賦。
她想,若是“千詩宴”上蕭季绾非讓她作詩不可,那她就随便寫一寫,結果如何并不重要。
但就在剛剛,她見到了台下世家命婦們的反應,所以她不能參加,并非是她有自信可以奪得魁首,而是以她現在這個掖庭出身的慕容氏後人身份,一旦出手,無論是否會得燕皇後親眼,多少都會分走殿中人的目光,她看出來了,所謂“千詩宴”,其實是世家女子之間的争鬥,她一個罪籍出身的掖庭宮人,怎麼能同這些人一較高下?在沒有尋到能夠回去的法子之前,她得低調行事,得在這明争暗鬥的宮廷中保住自己的命。
妧娘如何做想蕭季绾并不知情,她歎了口氣,此次飛花令,确有些難了,可妧娘準備了這麼久,難道就要就此放棄嗎?
思來想去,猶豫不決,“咚”得一聲,銅罄響起。
蕭季绾一驚,可惜地望向妧娘。
妧娘心下一松,面上卻看不出什麼,彎腰輕聲安慰蕭季绾,“公主,是婢子自己學藝不精放棄了此次機會,公主莫要難過。”
蕭季绾并不難過,但是她有些失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妧娘并不在意,可正旦那夜,妧娘分明不是眼下這個态度。
謄抄完的答卷很快就被呈了上來,燕皇後接過朱筆,笑着說道,“每歲上巳,孤最期待的便是此時此刻,孤定要好好欣賞欣賞今歲的佳作。”
一份一份的答卷自燕皇後案幾上短暫停留,凡朱筆所落之處,皆會留下一評,要麼為“上”,要麼為“中”,定完品級後,燕皇後會再從上品中擇出魁首,予以重賞。
今歲遞上來的答卷共三十又七,絕大部分都是無甚新意的閨怨詩,被評為上品者不過七篇。
七取一未必就比三十七取一容易,燕皇後将上品七篇一一重讀了一遍,最終在其中兩篇之間猶豫不決。
殿中的那些貴女命婦們看在眼裡,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測。
她們猜測這兩篇令皇後殿下猶豫不決的作品,一篇出自謝詠絮之手,另一篇則出自趙驚玥之手。
心下有了猜測,心有所圖之人紛紛隔案交換了視線。
“瞧皇後殿下眉頭緊皺的模樣,今歲的魁首看上去很難以決斷?”
最先開口打破沉默的是韓氏的家眷,緊跟着便有人附和,“皇後殿下在兩篇之間猶豫不決,也不知道這兩篇寫了什麼,竟讓皇後殿下這般難斷。”
“既是兩篇,妾身倒有一猜測,”開口的仍舊是韓氏的女眷,“都說咱們建甯有雙姝,建甯雙姝的品貌才學遠在其他世家女之上,妾鬥膽猜測,這令皇後殿下猶豫不決的作品,怕就是出自雙姝之手。”
此言一出,趙氏率先回應,趙士全的夫人杜氏謙虛道,“玥娘才疏學淺,何德何能能與謝氏元娘齊名,皆是謬贊罷了。”
“杜夫人此言差矣,你家玥娘是趙仆射親自撫養長大,得了趙仆射真傳,仆射當年也是名動江南的有學之士,夫人再自謙可就過猶不及了。”
杜夫人不卑不亢地反擊,“玥娘再得郎君真傳,也比不過謝家元娘拜在顔大家門下,顔大家可是名動天下的沂東雙璧之一。”
這一句,可謂将謝氏架上了高處。
謝二夫人薛氏從容不迫地笑了笑,卻并不回應。
後宅女眷之争,歸根到底是世家之争,謝氏江南世家之首,謝氏家主秉承中庸之道,這一場明面上的世家争鬥,她不需要回應。
果然,她不回應,杜夫人面子上便有些尴尬,好在在場還有趙氏一派的其他女眷。其中一人,工部右侍郎的夫人孫氏便主動為杜夫人解圍,“說到顔大家,妾倒是想到一事,在修文館聆聽顔大家學問的可不止謝元娘一人。”
“哦,聽孫夫人言下之意,莫非孫夫人想請公主也參與作詩?”
韓氏女眷故意拱火,孫夫人連連搖頭,“妾身豈敢勞公主大駕。”
殿中有些人回過味來,故作好奇地問,“哦?不是公主,那不知孫夫人所指何人?”
孫夫人指了指上首,“那不是在公主身邊侍奉着?”
有些“不明所以”之人恍然大悟,“聽聞公主伴讀乃掖庭罪籍出身。皇後殿下用人向來不拘一格,這伴讀既能入殿下眼,又能在顔大家門下聽訓,那必然是有過人之處。”
“是啊,前些年鳳台令在千詩殿上一鳴驚人,得了殿下青眼,既能為公主伴讀,想必此女也是才華出衆。”
“才華出衆嘛,妾可是聽聞這叫妧娘的宮人工詩能賦呢!”
……
殿中人你一言我一語,令蕭季绾猝不及防。
不是在評定魁首嗎?怎麼大家都讨論上了妧娘?而且言語之間處處都是機鋒,她們是将妧娘逼迫死嗎?
蕭季绾頃刻間想到了她央求阿娘下的赦令上寫的“工詩能賦”,那是她随口編的,怎麼能作數?
這些個夫人要較真,那她豈不是害死妧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