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萄紅實是不明白李姑娘哪裡觸怒了亓家主,自家主醉酒那日後她們便被鎖在這處,半步都不許踏出。
這便罷了,她原想向送吃食的奴仆打探口風,卻被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她略帶煩悶地與李姑娘說了,姑娘隻是揉了揉眉心,說,莫怪他們,說與不說由不得他們。
可這事蹊跷得很。雖則李姑娘偶爾會被禁足,可不問緣由一點風聲都不露,四年來屬實是頭一回。
萄紅是李月參的貼身婢女,姑娘不惱,她卻不能不上心,這晚往外走,仍看到那兩刀妖不動如山矗立在前,忍不住出言刺了幾句,對方神情未有一絲松動,一分餘光都不願施舍于她。
做刀妖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聽命于家主,又蔑視于奴仆。
萄紅也知自己人微言輕,見狀便往回走,忽的一陣陰風從耳旁穿過,耳垂仿佛浸了冰水一般,有種冷重的混沌感,她腳步一滞,撐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了——
面前一雙極美又極冷的眼睛,微微下垂,居高臨下地盯着她,那眼睛清淩淩的有種冬日湖泊的冷淨感。
瞬息間冰封的湖面碎裂開來,底下的陰鸷戾氣齊齊翻湧上來,湖泊之上隐隐騰起一陣血霧。
不是幻覺。
萄紅真的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
單薄的一個字将将吐出,那人伸出手指,指尖點了下她的眉心,一種鑽心剜骨般的痛楚從眉心飛快地傳入四肢百骸,她難以忍受,竟是直接痛暈了過去。
春宴本想冷眼旁觀她摔在地上,那處正好有塊石頭,不偏不倚要磕在她後腦勺上,但又怕落地的聲響驚動了裡面的人,于是蹙着眉頭念了咒,把這小小婢女輕飄飄地送到了後院的那口廢井裡。
底下沒水,就讓她安安靜靜地在那待上一晚吧。
屋内的李月參犯了頭疼,自然沒有注意到院子裡悄然發生的事情,隻是合了書頁,準備沐浴一下早早休息,于是稍提了音量喚道:“萄紅?”
燭火輕輕晃動了一下,她的影子在牆壁上随之躍動,很快又映出了第二個影子。
李月參看着進來的婢女,一時怔住,良久無言。
她一直都知道亓明烽是照着春宴的模樣教的萄紅,萄紅有悟性,學的也快,四年下來将春宴的姿态學了個七七八八,隻是這一次,太像了。
彎曲的脊背,微微下垂的眼睫,萬分恭敬的神情,不卑不亢的模樣,隻消立在那裡,不發一語,就成了一道難以忽視的風景。
就連她,都在恍惚間以為真的看到了春宴,直到對方擡起頭輕聲應了一句,她才從驚怔中回過神來,微微笑道:“出落得愈發有緻了,倒是讓我晃了眼。”
躍動的燭火映照着萄紅的面容明明滅滅,她聲音清澈又平靜道:“姑娘謬贊了。”
李月參起了身,道:“備熱水,我今日想早點休息。”
“是。”
萄紅備好熱水,李月參走到繡花屏風之後,剛準備擡手解開自己的外衣,就見萄紅一聲不吭地來到她面前。
卷翹的睫毛落下,蓋住萄紅漆黑的瞳孔,看不清眼底的情緒,隻是動作熟稔地用那幾根蔥白的水靈靈的手指,解開她的衣扣。
不知是否無意,那手指蹭過她柔軟的脖頸,帶來一陣涼意,和一點細膩的觸感。
李月參被她這自然而然的動作唬住了,而後才皺眉,按住她的手,聲音清清冷冷:“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不喜旁人近身,哪怕是我的貼身婢女。”
李姑娘有許多規矩,阖府上下都知道。
譬如,不喜人近身。
譬如,晚燈隻有一個人能滅。
譬如,春天的宴會一并推拒。
萄紅仍是平平靜靜的,後退兩步,弓下身子,說道:“是奴婢逾矩了,請姑娘責罰。”
李月參多看了她兩眼,沒再出言,而是背過身一層一層解開自己的衣服。
衣料互相摩挲發出細微旖旎的聲音,落在地上有種厚重感,激起某人心上滿天的塵埃。
萄紅退到了屏風後,身影綽綽,聽着裡間水花四起的聲音,無邊的煩躁與蠢蠢欲動在體内喧嚣,她咽了咽,眼神渙散開來。
“你方才……讓我想到一個人。”
萄紅垂落在身側的手指輕微地顫動,她問:“姑娘說的是何人?”
“是了,自從她失蹤後,亓明烽不許任何人提到她的名字,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李月參看着随着她動作而泛起陣陣漣漪的水面,嗓音在霧氣裡有種濕潤感。
“她名春宴,比你早入府許多年,曾是我的貼身婢女。她的容貌美豔絕秀,男人看她如看一朵嬌豔欲滴的花,但我深知容花易敗,我想教她一點别的,一點可以讓她在男人垂涎的目光中有底氣地活着的東西,可我還沒來得及教,她就……”
見她尾音隐沒下去,萄紅順着說:“是褚山一戰罷。”
褚山一戰不是什麼秘密,但知道内情的不多。
李月參當她猜中,知她悟性好,點頭說道:“他們都說春宴已死,可我沒能找到她的屍首,我不認,他們為了讓我死心都在拿謊話诓我。”
沉浸在回憶裡的李月參沒發覺萄紅再出聲時帶了點奇異的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