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參被困在亓府的第二十三個年頭,府裡新來了一個婢女,名喚春宴。
隻不過是府裡多添了雙筷子,本來也傳不到李月參的耳裡,奈何無論她走到何處,都能聽到那些下人湊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什麼,“春宴”二字就是從他們口中飄出來的。
下人們聊的最多的,便是春宴的美貌,緊跟着就有一聲歎息,說可惜了這副皮囊,偏偏是這樣的出身。
沒過多久,李月參就在亓明烽的身邊看見了奴仆口中“可惜了”的春宴。
隻是輕輕地看了她一眼,李月參便移開了目光。
确實很美,即便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安靜靜地立在角落裡,那雙眼睛一旦被旁人捕捉到,就會催生出一種危險的侵略感。
太美了,女人心生嫉妒,男人眼露貪婪,她又隻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婢女,如果不夠聰明,遲早會引來麻煩。
李月參素日裡對下人都是溫和有禮,重話都不說一句,但淡漠疏離的本性使然,她會對向她求助的下人施以援手,卻不會主動去解決他們的麻煩。
畢竟,說到底她不是亓家人,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事事包攬。
李月參在清月居裡過着自己不被打擾的生活,日複一日地看書,練字,寫信給兄長,時光從她的藥碗中,她的筆尖下悄然流走。
隻是偶爾的偶爾,她會聽到一些有關那個小婢女的消息,在亓明烽的身邊看見她,安靜得好像不存在。
她與春宴的交集并不多,攏共說過幾句話,幫過一些小忙,再多的就沒有了。
直到她發覺亓明烽對春宴的上心,随意地詢問了一句,亓明烽為自證真心,把春宴調到了她的身邊。
那個時候,離褚山一戰不過四個月。
所以,李月參的印象裡,是沒有白松向她求救的這一段的。
想來,應該是她在休息,門外的刀妖及時地壓住了白松,最終沒能讓她知曉。
但是這次,她因為那場“前世的夢”,提早醒了過來,恰好聽到了白松與他們争執的聲音。
想到前世裡,跪了滿地的奴仆一個接一個顫聲念着罪行的模樣,李月參意識到自己對春宴的不上心,讓她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受了許許多多的苦難和委屈。
她的眼前浮現出春宴揚刀揮落被血濺了半身的畫面,不禁生出懊悔之意。
不該置身事外的,應該早早地就把春宴接過來,放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不再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白松自是不知她此刻的念頭,見她竟然主動問起,雙眼一下就亮了,撲到她腳邊,重重磕了一個頭,提着氣說道:“李姑娘,求您救救春宴吧。春宴被亓明憐亓大人丢進了灼息室,已經一個半時辰了,她、她撐不住的啊!”
四景大陸火息肆虐,看不見摸不着,與空氣互相交織,尤其是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越是往邊緣走,越是難以承受火息帶來的折磨。
長期處于火息中,輕則惡心嘔吐,重則昏迷喪命,無法對火息免疫的小妖隻能依靠那些大妖手裡的宥珠苟活。
亓明烽所掌管的雁城,在四景大陸的東面,火息濃郁,而灼息室是專門建造出來懲罰那些犯了錯的妖仆或是刀妖的。
存放于灼息室的宥珠遍布裂痕,僅能發揮一丁點的作用,被丢進灼息室的小妖沒有宥珠的庇佑,隻能以己身去硬抗火息的折磨,妖力不夠渾厚的根本撐不住,沒幾個時辰就翻了眼丢了命。
春宴一個端茶倒水的婢女,能有多深厚的妖力呢,能撐一個半時辰已經令衆人驚異了,白松隻怕再熬下去,人就熬沒了。
“麻煩你引個路,帶我去見見亓明憐。”李月參示意白松起來,溫聲說道。
白松忙不疊地點頭,引着她前往亓明憐的院落。
李月參對亓明憐的印象并不深刻,隻記得她和她兄長的性子一脈相承,都有些孤傲執拗,偶爾亓明憐會來雁城看望兄長,玩上十天半個月的。
來到亓明憐居住的地方,院門口的婢女通傳後請她進去。
亓明憐穿着華麗的深紫色衣裙,層層疊疊的蛟紗如海浪堆積在她的腳邊,她好像被萬千珍寶簇擁起來,露出一個傲然的笑。
額心描下來的梅花為她的冷傲平添了一份說不出的風情。
亓明憐讓人給她奉茶,随即仔細地瞧了她一眼,笑道:“也不是頭一回見李姑娘了,總覺得這次跟以往不太一樣。”
沒等李月參開口,亓明憐又露出恍然的神情,饒有興緻地說:“從前你對我客客氣氣,禮數周全的連我都挑不出毛病來,卻對我的示好置之不理,本質是又冷又淡,今日不知怎麼的,倒像是有求于我。”
李月參飲了一小口的茶,露出一個禮數周全的笑來,聲音平和,氣質沉穩:“場面話我就不說了,想必亓大人都聽煩了,我此次來是為了給春宴求個情,她身子薄,一個半時辰足夠了。”
在來的路上,她已經從白松口中得知了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