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前兩天,秋老虎肆虐,太陽将門外人工鋪設的石子曬得發燙,屋子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是别墅底樓一家寬闊的——超市。
超市内部空間很大,黑白灰的裝修格調跟高級商場裡專門賣溢價物品的那些裝X場所有得一拼。
厚實的玻璃門留了道口子,主人一點兒不心疼地把空調打得很足。
這個一點不心疼電費的主人正是龍禹,他仰靠在櫃台後面的人體工學椅上,戴着降噪耳機看新到的推理小說。
少年穿着潔白的短袖短褲,黑白相間的淺口闆鞋,露出腳踝和剛抽條的小腿,修長幹淨的指節偶爾壓過一張書頁,手背的膚色比白色的紙張更明亮一些。
忽地,他微阖的雙眼中捕捉到一枚瘦小的身影——那是個小孩兒,正從僅夠一人通過的門縫中擠進來,背上的書包充過氣一樣,是他小身闆的兩倍大,還在門縫處卡了一下。
龍禹稍微坐正了些身子。
察覺到龍禹的目光,小孩警惕地轉頭,這才發現收銀台後坐了個活物;小孩兒的眼珠子黑溜溜的,像兩顆巨峰葡萄,一張小臉曬得很黑,頗像個彜族小孩兒。
生為清江流域的土著,龍禹可以确定,在自己生活的十二年裡,沒見過這小孩兒。
小孩一雙眼裡充滿了戒備,甫又變成不自然,他一隻手扣着書包帶,頓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進去,還不忘把龍禹留着迎客的那點縫關上,随後便消失在貨架裡。
龍禹點開監控,黑白影像的俯視畫面,小孩不足四排貨架高,他走進最深處的貨架後便停住不動,一隻手拽了拽書包帶子,捕食動物一樣微微偏頭,巡查外面的情況。
龍禹心下了然,一邊留心着監控畫面,又接着讀起小說——如果小孩兒不是特别過分,他打算裝沒看見。
這家超市格調不低,但是名字挺土,叫“龍鳳超市”,是龍禹那隻念完高中又妄圖裝有文化的爸結合自己的姓氏,參照小說中的經典地标建築“龍鳳店”取來的;它的前身還隻是清江下遊棚戶區的一家副食店,那個時候,龍禹家還沒有成為這一帶的知名暴發戶——後來他們有錢了,就從棚戶區搬了出來,在别墅區買了房。
但他們家統共就三個人,一樓壓根兒沒有發揮空間,就把原來的副食店擴成了現在有模有樣的超市。
因此這個超市的主要客源除了别墅區的有錢人,還有棚戶區原來那幫窮鄰居。
龍禹估計,這個小孩若不是誰家的親戚,就是小撿破爛的……
龍禹又想起了小孩黑葡萄般的眼睛——撿破爛的,也不至于吧?
幾分鐘過去,小孩兒的一雙手緊緊扣在貨架上,還在謹慎地往外看。
需要放這麼久的哨嗎?我這麼可怕?
龍禹本來就沒打算計較,他也是是棚戶區出身,自然知道那裡孩子的苦,貧窮和缺少教育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一個小孩兒自然看不出這麼本質的東西,表現在他們身上的就是永遠不夠的零花錢的,不少孩子經常來這兒蹭吃蹭喝,偶爾也有偷偷放進包裡的。
要說他們本性多壞,那倒是沒有的,龍禹明白,大多數時候人都受困于環境。
又盯了會兒監控,小孩兒别别扭扭地還沒開始行動,龍禹已經失去了興趣,心想:愛拿啥拿啥吧!便轉回自己的書上。
“龍禹哥。”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诶。”龍禹還沒見着人就先答應了;他剛剛渡過變聲期,一發聲就像清泉淌過石頭,讓人在炎熱的天氣裡感到一股清涼。
另外兩個小孩扒開門從外面鑽進來,這兩個就是熟面孔了,是棚戶區最調皮的孩子,七歲,開學就上一年級了。
前面一個男孩黝黑壯實,叫熊鐵林,今年夏天剛把頭發剃光了,他摸着一腦門的汗,大聲說:“龍禹哥,你這兒好涼快。”
龍禹剛翻過一頁書,擡眼看了下他倆大腦門上的汗漬,笑了笑,“鐵蛋兒,你幹嘛去了?”
“我跟火柴在緝拿殺人犯!”鐵蛋指了指他的夥伴,兩個人屈身下蹲,當場比了一招掃堂腿。
“你又背着你媽看什麼電視劇了?”龍禹失笑,他還蠻佩服這幫小學生的精力。
“不是電視劇,我們想抓住一個殺人兇手。”鐵蛋的小夥伴比他矮一點,聲音也更細一點。
“哦。”龍禹點點頭,“那你們抓住了嗎?”
“讓他逃了。”鐵蛋痛心疾首地說。
龍禹笑了笑,“有新到的冰棍和汽水,要嗎?”
“要要要要要!龍禹哥你真好!”鐵蛋走到櫃台前,伸着手說,“龍禹哥,給我個袋子。”
龍禹手臂一伸,扯了兩個可降解塑料袋給他;兩個小孩把塑料袋一分,立刻就往貨架裡走。
他們拿了些薯片,又撿了幾根冰棍,又往裡面走去。
突然間,裡側響起了鐵蛋的尖叫聲:“啊!”
龍禹迅速從椅子上彈起,“怎麼了?”
火柴說:“龍禹哥哥,殺人犯在這兒!”
他想到應該是剛才進來那小孩兒,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聽到一陣扭打聲,鐵蛋和火柴把塑料袋的圈子套在手臂上,拖着那個小孩從貨架裡走出來,小孩比他們矮了半個頭,後面又背着個巨大的書包,腳步蹒跚,一邊挨打,還一聲不吭地掄着拳頭往其他兩人身上揍,下颌咬的死緊。
倒是那兩個打人的叫得厲害,“我說你怎麼一轉頭就不見了,原來是躲在這裡了。”
“你還敢還手?”
“今天我們就要教訓教訓你!”
“……”
幾個小孩推推搡搡到了兩排貨架中央的空區,眼看着鐵蛋把小孩掄在地上,揮起拳頭就要往他鼻梁上砸。
龍禹嚴肅道:“鐵蛋,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