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鳴章往前走了幾步,又伸手去握龍禹放在桌子上的四根手指,觸摸起來是冰涼的,潮濕的,柔軟的;讓不想把手伸回去,他小聲地叫了句:“哥。”
室内一片寂靜,直到牆上的鐘又跑了一大段。
龍禹終于反手握住他的手,臉在衛衣袖口上蹭了蹭,才從胳膊裡擡起頭來。他的臉上壓出幾處紅色的痕迹,頰側還有沒蹭幹淨的水光。
俞鳴章心一疼,下意識地想幫他擦眼淚,手伸到龍禹臉上,他才覺得龍禹應該不喜歡這樣。
可龍禹沒發表什麼反對意見,也沒有做出什麼不适的表情,甚至在俞鳴章的手指抹過他的眼睛時,還閉了閉眼睛。
俞鳴章長長的睫毛在他的手心撓動,受到鼓勵一樣,他往前蹭了蹭,手指微微使力,來來回回,替他把臉上的淚痕擦幹淨。
“好了小鳥。”龍禹偏了偏頭,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溫和,把俞鳴章稍微小一點的手拿下去,抽出一張紙巾把替他把手心擦幹,又拿幹淨的紙擤了下鼻子;沒有水光的反射,皮膚看起來很潔淨,那幾處紅痕就像特意化的妝。
“哥,對不起。”俞鳴章坐到他身後的床上。
“對不起什麼啊?沒關門嗎?”龍禹笑了一下,他正用幹淨的紙巾擦桌子上的水,連眼也沒有擡一下,“是哥對不起,今天還是你生日。”
“沒事,已經過十二點了。”
龍禹笑了笑,沒說話。
“哥,你還要接着刷題嗎?” 俞鳴章問。
“不了吧。”龍禹把簽字筆收進筆筒,也走過來坐到他的旁邊,說,“不想參加了。”
俞鳴章聞言一愣,“不是隻有幾天了嗎,哥你跟龍叔他們說一下,特殊情況他們能理解的。”
龍禹偏了偏頭,長歎一口氣,有那麼一瞬間,俞鳴章都覺得他的睫毛上是不是又挂上了水珠,他看着書桌的紋理,說道:“今天有這樣的特殊情況,以後又能有其他的特殊情況,他們太害怕了。”
他又長又密的睫毛顫動一下,說:“我不想讓他們再擔心了。”
“哥——”俞鳴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他了解龍禹,看過龍禹投入的狀态,他知道龍禹有多想去,“也用不着不去啊,就算你這些天都不複習,也不一定就過不了。”
“我讨厭這種沒辦法盡全力隻能等運氣的感覺。”龍禹放空地看着地面,等一會兒他又微微偏了點頭,看着俞鳴章緊盯着自己的眼睛,淺淺笑了一下說,“等你長大一點你就知道了。”
其他的事情俞鳴章尚且可以争論,唯一長大這件事情是他沒辦法改變的;龍禹比他早跑了六年的光陰,永遠比他先接觸外面的世界,龍禹的朋友認完了又會出現新的;書架上的書看完了又會有新的;因為這六年的光陰,他似乎一直同步不了龍禹的感覺。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了,并排坐在床上,俞鳴章還穿着短袖的睡衣,龍禹的衛衣是刷題時套在睡衣外的,多半是随便拿了件厚的,貼在俞鳴章的胳膊上,像是貼着一隻柔軟的玩偶;兩個人沉默着坐了許久,龍禹伸出膝蓋拱了拱俞鳴章的大腿,“乖寶,去幫哥哥倒杯水。”
俞鳴章出了客廳,主卧的門緊閉,客廳裡的東西收拾好了,包括他還剩下半杯的水,已經被倒了,杯子放在架子上瀝幹了;倒是于霞的水杯不見了。
他快速倒了溫水進去,龍禹已經脫了衛衣,穿着短袖在拍他倆剛才坐過的地方,喝完水兩個人便躺在床上。
俞鳴章的腦子裡全是剛才龍禹悲傷的眼睛,罕見地失眠了,一旁的龍禹卻像是有特殊技能,躺上去不久就發出了勻長的呼吸。
睡得晚就起得晚,不止他,龍健和于霞都起得很晚,倒是龍禹還稍微正常一點。
俞鳴章還沒洗漱完,龍禹已經不見了,他在衛生間裡聽到主卧裡傳來些說話聲,想到昨天的事,又有些尴尬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還沒有搞完,腳步聲就傳了過來。
于霞已經換好了衣服,倚在廁所門口,見着是俞鳴章還小小地愣了一下,“鳴章,你哥呢?”
俞鳴章把泡沫吐出來,扭過頭說:“于阿姨,他早上出去了。”
于霞往他們房間門口看了一眼,擰着眉毛說:“這麼早他去哪了?他昨挽沒什麼不正常的表現吧?”
俞鳴章端着杯子,覺得手指有點木,他又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特别想把昨天龍禹的說的話講出來,但是龍禹一定不希望他這麼做,“哥他沒事兒,他昨天哭了一會兒就睡了。”
“還哭了?他上學之後就沒哭過了。”于霞十指絞住,左右踱了幾步,沖房間門口喊道,“龍健,我們不然今天就不去了吧,你跟工地那邊打個招呼。”
按行程,他們今天中午就要走。
“先問問他在哪。”龍健撥通電話貼在耳邊等,又問俞鳴章,“他這一大早的跑哪兒去了?”
俞鳴章自然也不知道;早上他還是聽着龍禹起床的聲音才醒過來的,就這麼一會兒,這人就跑出去了。
就在這時,“卡塔”一聲,龍禹拎着一個口袋開門,他忙着把鑰匙塞進褲子口袋,随即又去掏正在震動的手機,他看了眼衛生間門口立着的三個人,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問道:“你們幹嘛呢,這麼整齊?”
于霞問:“你去哪兒了?”
龍禹輕輕舉了舉塑料口袋,“買早飯啊。”
他說話時懶洋洋的,皮膚很白,但一點也看不出倦容。
于霞狐疑說:“兒子,你沒事吧?”
“媽,我能有什麼事?”
于霞看了他一會兒,眼裡出現了些淚光,忽地一把将龍禹抱在肩頭,說道:“對不起兒子,都怪爸媽不好。”
龍禹透過她的肩膀視線跟俞鳴章接觸了一下,又移開,落在門口的盆栽上,直到眼睛都酸澀,才說:“爸媽,我沒事兒。”
“就像你們說的,以後喜歡的東西還有很多,總能找到适合我這種病秧子體質的。”他笑着說。
于霞平日裡沒少拿兒子是病秧子開玩笑,給全家人脫敏一樣,重複來回地說,聽到兒子這麼說卻落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