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被俞鳴章忽略的細節湧現在腦海裡。
無論是棚戶區的狹仄房間,還是龍禹的卧室,窗外都可以看到江景,江的斜上方是一條公路,俞鳴章喜歡看着江,又看遠處的公路,尤其是公路外有不少騎行隊,穿着黑色的騎行服,腿不停地瞪着腳踏,有種極緻的自由自在的感覺。
龍禹有次伸着懶腰走到他旁邊問:“看得口水都流出來了,你會騎嗎?”
說完他就維持着那個姿勢往書桌旁走,還露出一段白皙的後腰,他寄着一條黑色的帆布皮帶,交疊的那段越過牛仔褲,貼在皮膚上。
俞鳴章摸了摸下巴,說:“會。”
他從來沒有把這樣的小事放在心上過;更想不到龍禹會送他這樣的禮物。
這時,前面響起一陣擰發動機的聲音,龍禹從車窗伸出一隻手,手腕上帶着一隻黑色的智能手表;皮膚和那天看到的腰一樣白,那隻手向他勾了勾,“小鳥兒,試試你的新車。”
說完他就開走了。
俞鳴章騎着車跟上他,兩個人在環城公路上不緊不慢地跑着,适宜的溫度,微風吹過來,俞鳴章感受了一把想象中的,自由自在的感覺,又因為龍禹一直在前面,這種自由中又夾雜着一絲穩定和愉悅。
他們騎了二十多公裡,又原路返回,雙雙進入别墅小區;一個把車停在紫藤花架下,一個又停在欄杆處。
龍禹從車裡出來,問他:“感覺怎麼樣?”
俞鳴章把頭盔取下來,還在喘着粗氣,由衷地笑着說:“謝謝哥。”
龍禹往前走了幾步,左臂倚靠在自行車籠頭處,站得不端,恰好跟俞鳴章同一個高度,“你跟你媽商量一下,要是她還打算讓你接着在這兒念,中學上課早,你騎車上學早上還能多睡十幾分鐘。”
他想起有個很好笑的事,以前趙志豪神神叨叨,問:“你這一輩子有沒有為什麼拼過命?”他回答:“有,為了早上多睡的十幾分鐘。”對他來說,要省幾分鐘睡覺時間,早上跑着去上課,那真是要命的事情。
他自顧自地笑了會兒,看到俞鳴章黑亮的眼睛注視着他,又拍了拍座椅,笑着說,“要是讓你回去念的話,你就把車帶回去玩兒,哥做過功課了,這輛車變速減震性能都不錯,你騎着跟那些上私立學校的同學玩也不丢人。”
“哥,我不怕丢人。”俞鳴章沒有看車,直勾勾看着龍禹的眼睛,“我肯定在這兒念。”
龍禹低頭蹬了蹬腳踏闆,鍊條簌簌轉動起來,他又擡頭笑着說:“你那天怎麼了?去江邊的那天。”
輪到俞鳴章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了,當年的破鞋換了很多雙,俞鳴章還是不改這個習慣,龍禹開玩笑說:你的鞋這麼費,不是穿的,是你眼睛給燒了的。
視線中一雙白色的闆鞋漸近,龍禹的腳踝又白又突出,那雙腳在俞鳴章身前停住了,龍禹擡手支起俞鳴章的額頭,“小鳥兒,你前幾天為什麼不願意住家裡了?”
“前段時間哥哥肯定回不來,怕問了你又管不了,你心裡更難受。”龍禹幹燥的手指捧起他的臉搓了搓,笑着說,“現在我沒事兒了,如果吳老師欺負你了,哥就陪你上楓楊去告狀。”
俞鳴章的視線落在腳背上,他又能感受到龍禹的視線落在他的頭頂,龍禹溫柔的目光燒得他的頭皮發燙。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開口說了那天和吳餘妍的争執,他一會看地面一會兒又擡頭看眼前人的眼睛,“我當時有點生氣,就想把她往坎下推。”
“她把你趕出去,還動了手?”臆想中的安慰和斥責都沒有來,龍禹皺着眉,冷靜地問他,“吳老師還做過什麼?”
俞鳴章搖搖頭,他隐瞞了吳餘妍想扔他的手機,把這件事的起因歸結為一點小事。
龍禹海還擰着眉,似乎想象不到那個動手拉扯的人會是向來知書達理的吳老師,“她以前這樣嗎?有沒有其他奇怪的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她有工作,不經常回家,我們不經常相處。”俞鳴章其實也不愛回家,他看着龍禹深思的樣子,也認真回憶起來,“不過她好像經常說夢話。”
說死掉的人,還把自己認成十幾歲的吳绮娜,有點吓人。
龍禹的手垂在車座上,屈起一根手指扣着,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小鳥兒,我覺得——你外婆可能病了。”
“你說的那些,可能是她的幻覺。”
可能病了?
什麼病?
俞鳴章沒再問,但這麼聯系起來一想,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了。
為什麼大家口中見過世面的知識分子吳老師連飯都做不熟?為什麼她會性情大變?為什麼她的穿着不再幹淨整潔?
如果他仔細一點,能發現嗎?肯定會的,但歸根結底時,他對吳餘妍沒有一點感情,非要說有一點感情,那都是負向的,一個基因上的血緣紐帶加上一個社會學上的監護關系把他們捆在一起;俞鳴章自認為在吳餘妍的冷淡下吃盡了苦頭;但是現在才知道,他吃的這些苦,都不是哪一個特定的人給他的。
俞鳴章被這些想法沖擊,有些呆愣地立在原地。
龍禹提醒他:“給你外婆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