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龍禹從來就是個貪圖舒服的主,他這麼坐了沒多久就感覺腿不舒服,便把腳往上翹着擱在床沿上;這麼半卧着休息了一會兒,身上都暖和起來了,那隻浸泡在冰涼鞋襪裡的腳就顯得尤為難受;于是,他又把那隻鞋襪脫掉,把腳伸進被單裡。
被窩裡是個發燒的人,溫度極高,那隻凍到沒有知覺的腳一下子就暖和起來了;龍禹歪着腦袋,也逐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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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姿勢不舒服,也可能是記挂着俞鳴章的情況,龍禹休息了一會兒便蘇醒了。房間裡沒有溫度計,他打算摸摸俞鳴章的額頭,結果腰一彎,全身都麻了起來,像是有千百萬個針尖在身上密密麻麻地戳着。
他“啊”了聲,抱着一隻膝蓋,打算等這股勁頭緩過去。
正在這時,被角處動了動,俞鳴章緩緩睜開眼睛,見着龍禹似乎頓住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是清晰的,又好像有點幽深,他嗓音又低又啞地叫了聲:“哥。”
龍禹渾身難受得要命,但看在孩子生病又心情不好的份上,還是盡量溫柔地問道:“好點了沒?”
甚至還帶着微笑,連他都覺得自己聖光普照。
俞鳴章看了他一會兒,用那種在欣賞什麼珍稀寶物的眼神——當然也有可能是大病初愈反應過慢,從他的臉上看到他裹着的羽絨服,再到他雙腳怪異的擺放位置。
随後,俞鳴章低頭在被子上蹭了蹭眉心,彎着的腰又往前躬了一點,他的臉蹭到龍禹的腳上。
龍禹由于腳還在發麻,隻感到俞鳴章從額頭到山根再到高聳的鼻梁,那崎岖起伏的線條觸碰到足弓的觸感。
他愣了一下,感覺有點羞恥;但以為俞鳴章還沒睡明白,輕輕地抽了抽腳,想收回來。
随即,俞鳴章原本不知道放在哪的手突然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腳腕,随後光滑的皮膚觸感變成了較為柔和的粘膜觸感,大概是俞鳴章嘴唇幹燥和發燒引起的脫皮,尖銳地刺在他的皮膚上,是比肢體發麻時密集的神經放電更清晰一些的感覺。
龍禹的腦子宕機,仿佛在确認他的弟弟是在做什麼——是在親他的腳,這個認知讓他的腦子也發麻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那種粘膜的觸感又變成濕潤的,帶着水迹的感覺;龍禹尖叫一聲,一下抽回腳,單腳蹦着站立起來,嘴裡還吐出了一句:“卧槽——”
可能是他的動靜太大了,也可能是俞鳴章從來沒聽過他說髒話,那人忽地從床上彈坐起來,有些不确定地叫道:“哥?”
龍禹整個肢體還沒有恢複正常,臉色十分難看,他滿臉痛苦地坐回椅子上,“俞鳴章,你發什麼神經啊?”
俞鳴章聽着他的責罵,咽了口唾沫,問道:“哥,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回學校了嗎?”
“你昨晚不就看到我了嗎?”龍禹側着臉說,語氣不太好。
俞鳴章沒說話,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以為在做夢。”
龍禹怒了一下,“在做夢就能——”
“哥,可那是我的夢。”俞鳴章對他勾了勾一側嘴角,說道,“你不能連我做什麼夢都限制吧?”
龍禹的心顫了一下,自知沒法讨論這個,他的手指勾在羽絨服的拉鍊上,上上上下下地拖動一小段距離,過了半天才說:“你怎麼發燒了也不說?不上學也不請假?你老師還以為你出什麼事兒了。”
俞鳴章看了他一眼,坦然地說:“哥,我不想上學。”
多麼叛逆的發言啊。
龍禹這一刻化身棚戶區的嚴厲父母,面無表情地怼到:“不想上學你想撿垃圾嗎?”
俞鳴章慢慢轉過頭來,他看着龍禹的臉還笑了一下,隻是笑容有點苦澀,配上俞鳴章的冷峻面容又有點獨特的涼薄味道。
“為什麼不可以?我前一天晚上把題拿出來刷,突然就看到燈罩裡有個蟲子,怎麼都飛不出來。”俞鳴章指着那盞老舊的台燈,燈罩是個滿是劃痕的綠色塑料,裡面放着燈管,周圍有不少黑點,有些能看出來是蟲子的屍/體。俞鳴章接着說:“我覺得我好像就是被困在裡面那隻蟲子,它的目的是出去,我的目的是想找一個能讓我寄托情緒的人。”
這話是當年龍禹對俞鳴章說的。但他的意思是可以有很多這樣的人,甚至是事情,誰讓他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了?
“可是蟲子不一會兒就死了,我想找的人也拒絕我了。”俞鳴章指着台燈上一個新鮮的黑點,尚且還能看出蟲子的輪廓,“昨天早上收到你的消息,我感覺自己也像隻蟲子,被困在沒有你的世界裡,我突然覺得什麼都挺沒有意思的;上學拿獎找好工作,這些和撿垃圾有什麼不一樣呢?”
龍禹心說:拒絕了你就再找另一個啊。你成天闆着張臉找得到誰?後來他又想到自己:自己臉上總是挂着比花還燦爛的笑容,那他找到誰了嗎?他說自己不想是一回事,可是真要有個人說毫不介意他的身體情況,填平他對未來生活的擔憂,對同行人的愧疚,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個毫無價值的人,那他真的會不願意嗎?
俞鳴章坐在床上,比坐在椅子上的龍禹高出一截,導緻他對龍禹說話時需要垂着眼睛,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被下垂的眼皮遮住了一半,顯得更加難測,他的聲音又低又啞:“哥,你能救救我嗎?”
龍禹看着他的眼睛,心裡重複着他的話:我救救你。要怎麼救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