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收到消息的俞鳴章也趕到了醫院，還是同一層樓，他們這次沒有住上單人的病房，他進門時，龍禹正坐在椅子上，看着龍健手腕處壓着的厚厚一層棉墊發愣，于霞則在一旁拿面簽潤濕龍健的嘴唇。

“哥。”俞鳴章在門口叫了聲。

“來了？”龍禹沖他笑了一下，“今天考得怎麼樣？”

“都過了，過兩天去拿駕照就行。”

“嗯，從小就聰明，做什麼都很牛。”

“我回去拿點東西，你看着你爸。”于霞突然直起身說，她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大概是今天經曆的一切都特别疲憊，從兩人中間就穿過去了，走到門口時，又剜了兩人一眼說：“别太過分，還有别人在旁邊。”

兩個小夥子被她瞪得有點可憐，啥也不敢說，目送人離開。

“哥，龍叔怎麼樣了？”俞鳴章踏進病房，看着躺在床上的龍健，又讓他想起前幾天龍禹躺在這張床上的感覺。

龍禹跟他講了一下情況。

兩人坐在病床前看護，龍禹不想說話，俞鳴章覺得有些手足無措，他無聊地翻着手機，過了好一會兒才翻出一個視頻，“哥，你看這個。”

龍禹便将就他的手湊過去看，這是網上一個很火的視頻，是今天上午龍健心梗發作時，同個航班的乘客用手機記錄下來的。視頻裡，龍健弓着腰，一隻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空乘正在播報，有位乘客突發身體狀況，問機艙内有無醫務人員可以協助。

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年輕人走過來了，手機隻拍到了他的側身，青年人白色的襯衫紮在西裝褲裡，似乎剛參加過什麼正式的活動，他的個子很高，腿很長，彎腰詢問龍健的病情，擋住了大半個視野，是個身形輕盈的年輕人。

視頻沒有捕捉到他們的說話聲，但畫面中龍健的身體舒展了一點，年輕人也一直陪在旁邊，終于在視頻結束時，年輕人才偶然轉過來，露/出過一次側臉。

龍禹眨了下眼，說：“原來是唐醫生。”

這麼一說，俞鳴章也想起來了，這名醫生叫唐翼塵，之前吳餘妍的阿茲海默症就是在他那裡确診的，那人恰好也在這所醫院工作。

“哥，我們要去謝謝他嘛？”

“等我爸好點。”龍禹點點頭，笑着說，“唐醫生可真帥，我以前的願望也是當醫生來着。”

龍禹又提起那個實現不了的願望，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們一起躺在病床旁，身體貼着擠在一起，看着天花闆談天說地的情景。那一句笑談，似乎成了他經年累月的遺憾，隻在某些時候才洩出一絲。

晚上，于霞發消息說突然有點事，龍禹就讓她在酒店處理，不用過來陪護。

龍健的主治醫生來給他做完心電圖，問他們說：“我現在空了，你們方便聊一下病人的情況嗎？”

龍禹點頭，帶上俞鳴章去了辦公室。

别人問他跟患者是什麼關系，他說是兒子，又問起俞鳴章，他說是弟弟。

主治醫生是個中年人了，身材矮胖，臉上的肌肉松弛地垂下來，像個嚴肅的福娃，他問：“你上午看了檢查結果了吧？”

龍禹點點頭。

醫生又說：“你應該也了解一點，患者嚴重高血脂，長期吃藥也控制不下來，這次心梗面積也很大，雖然挺過來了，但是大片的心髒碎掉了，跟豆腐渣一樣。”

龍禹擰着眉頭。

“那回到你早上問的預後問題，直白地說，他的情況後期恢複極差，即有可能出現心衰，那樣的生活質量就很差，可以說以後會生活得很痛苦。”

沒頂的後悔和痛苦掩蓋住了龍禹的所有思維，他隻能感受到俞鳴章幹燥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哥，你還好嗎？”

龍禹喃喃說：“他的血脂這麼高，我以前一點也沒注意到；他還經常熬夜加班工作，睡不到幾個小時又趕着去工地；這些我都看着但是一次也沒提醒過他。”

對面的醫生面露不忍，說道：“也不用太自責了，你也明白，這都是這個基因作怪，千人千面，你有心肌肥厚，他有高脂血症，你痛苦他也痛苦，這些都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下來的。”

龍禹心中一頓，“醫生，你說什麼？”

俞鳴章也疑惑地跟着看過去。

“你不知道嗎？”醫生愣了一下，有點抱歉地說，“資料是你媽送來的，她也沒跟我們交代過你不知道。”

“不關您的事。”龍禹定定看着他，“你剛剛說什麼基因？”

醫生把一份資料推給他看，“這是你媽媽送來的基因篩查的結果；他說你和你爸都有這個基因突變，你早就有心髒病，你爸血脂也一直很高，你應該是遺傳他的缺陷，隻是這個情況在你倆身上表現不一樣。”

“就是這個。”他把資料翻開到一頁，放到龍禹前面的辦公桌上，“不過現在你倆差不多了。”

龍禹不可置信地聽他講完，那本塑封的資料很厚，拉過來時還撞到了腿上，他顧不得疼痛，往紙頁上看去，雪白的畫面上印着着各種堿基圖譜，他隻覺得腦子一片混沌，終于跳到第一段的最後兩個字：陽性。

在他診斷出先天性心髒病的第二年，龍健就去做了篩查，他的基因也是有問題的。

可是龍健總是表現得像一個正常人，這麼多年來，龍禹又接受了自己就是被選中的要在基因上打上标記的人，他是唯一的，是家裡的第一代，也是最後一代。

他明明已經學會跟這個天賜的禮物和諧相處了……

難怪龍健總是說對不起他，原來那個基因不是天給的，是龍健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