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吳绮娜把包遞給助理,便往裡間的辦公室走,在進門時腳步一頓。
俞獻正坐在她的辦公椅上,眯着銳利的眼打量她,他穿得極為周正,一手壓着根考究的手杖。
吳绮娜把微妙的不适感壓下去,把包往對面的椅子上一放,“來這麼早?”
“老了覺少。”俞獻換了個動作,雙手握着手杖,稍稍前傾,問,“去趟醫院的時間都沒有,要我專門過來找你?”
吳绮娜背對着她,牆上有一排玻璃展示櫃,裡面放着十幾個杯子;助理沒進來,她隻能自己挑一個泡早間咖啡,她選好一個素淨的白色陶瓷杯,才轉過身說:“我又不是醫生,去了有什麼用?”
俞獻皺起眉毛說:“你不知道回電話?還是你的助理沒有通知你?”
吳绮娜沒說話,她往前走了幾步,黑色的細高跟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就像按下鋼琴的琴鍵;“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她個子極高,寬大的辦公桌就隻及腿高,導緻俞獻隻能微微仰頭跟她說話,“你的打算我早就清楚,看在這次公關的份上,我可以不計較你私自動我的人。讓你的人作個彙報,這次的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吳绮娜的手指握着杯柄,跟前面這雙因為過于衰老而銳化的眼睛對視,她問:“跟誰彙報?”
俞獻:“董事會的人。”
“哦,那是早就讨論過了。”吳绮娜輕聲笑了笑,說,“隻有你不知道。”
俞獻一愣,他怒目注視着吳绮娜輕蔑的笑臉,雙手緊緊捏着手杖,蒼老的手背上鼓出青筋。
他有不少人,安插在公司的各個部門,明面上他因為年紀不再心系公司事務,将打理權交給了能幹的妻子;但俞獻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公司的各股力量互相掣肘,并且不斷有新鮮的血液補充進來;他從來就不怕哪一個環節出現錯誤,這些年間,他的雞蛋和籃子都越來越多。在各個籃子之間互相轉移這些雞蛋便能夠輕松達到縱橫捭阖的效果。
但籃子之間自動交通不是他想看見的結果。
這超出了俞獻的想象,導緻一時間沒有說上來話,“你收買了他們?”
“你想把劣質材料放到市場上,難道他們還對你言聽計從嗎?”吳绮娜側過半張臉,笑着說道,“你的腦子壞了,你這幾天在醫院沒檢查過嗎?”
“你——在說什麼?你之前做的那些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跟你清算是吧?”俞獻高聲斥責,因為動怒氣息不穩,他急急喘了兩口氣,一下站起來,高掄起手杖——那刻着精緻梨花的木棒俨然就要落在吳绮娜的身上,她往後一閃,同時右手一揚,陶瓷杯子隔着桌子飛過去,砸在俞獻肩膀上,随即又掉在地上碎成好幾塊。
俞獻被砸得一退,又重重坐回椅子上。
“俞董——”就在這時,高個子助理忽地沖到門邊,左右觀察了下情況,他手裡還端着一次性紙杯,“俞董,我給您泡了咖啡。”
吳绮娜隻看了他一眼,沒提什麼反對意見。
助理這才端着咖啡進來,恭敬地放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離近一看,那咖啡隻滿了個底,助理的手背上還是濕的;他站在桌子旁,很恭敬地問:“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吳绮娜說:“出去。”
助理看了她一眼,平直的肩膀像是一堵牆一樣緩慢又卡頓地轉身、往門口走。
等助理離開,吳绮娜的腳尖踢了下椅子,椅子旋轉出來,她低頭在包裡翻找一陣,随即從裡面掏出一枚戒指,那是他們的婚戒。
俞獻這才想起,他們好像還是夫妻關系。
吳绮娜将帶鑽的那面緩緩轉到手心,在俞獻恨不得殺了她的表情中往前走了幾步,忽地一揚手,一巴掌就落了下來。
俞獻的臉上迅速起了一道口子,鮮血從那條長口子裡汩汩冒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吳绮娜,想站起來,又被吳绮娜一巴掌抽下去。
“是要清算。”吳绮娜看了眼戒指上帶的血迹,面無表情地說,“龍禹是我朋友的孩子,你跟老鼠屎抱成一團,用你們那些劣質品傷害他的安全。”
她又一揚手,俞獻慘叫一聲,臉上又出現一道鮮豔的血痕,吳绮娜接着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俞鳴章寄的投訴信是你找人攔下來的嗎?”
俞獻這些年來幾乎沒再遇到過對他動手的人,一時間顧不得反抗,隻得伸手捂臉,吳绮娜也不管他,伸手就扇在他的手上,堅硬的鑽石劃着指骨比劃在肉上疼多了,吳绮娜接着說:“你以為自己是皇帝?其實就是個惡心的鳳凰男,騙了姜總又來騙我。”
“我那個時候還沒有二十五歲。”吳绮娜笑了聲說,看了眼俞獻血肉模糊的臉,毫不猶豫地又扇了一耳光,“你别整天要死要活的,我給你提供了這麼好的條件,我想培養你,你這麼不識好歹,拿跳樓逼我是吧?去啊,十二樓足夠了,到時候别人隻會說你是沒受過苦的溫室花朵,到時候讓你媽抱着你的遺照跪在校門口然後被保安趕走!”
“這是你的原話吧俞獻?”吳绮娜笑了一聲,眼前一下模糊起來,她看不清俞獻的表情,不過也不重要,她現在不需要察言觀色了,這次她使足全力打了兩巴掌,将俞獻從椅子上扇到地上,椅子一滑,他又往後倒,看上去極為狼狽,“從你在我的水裡下藥,威脅我讓我在這個圈子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就想整死你。我這輩子就隻會讀書做實驗,你居然輕飄飄地就說讓我走投無路?我就想你死,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惡心。”
她說完便停下來喘氣。
俞獻被這幾巴掌扇得頭昏腦脹,臉已經疼得麻木,起先還能慘叫幾聲,這會兒連叫都叫不出來,他伸手抹了把臉,血迹糊滿手心,他說了句,“你一定要恩将仇報嗎?”
“恩将仇報?又多一個?”吳绮娜笑了一聲說,“在你這些年給我安過的所有罪名裡,我隻認一個,就是說我無能;要是我有能力,這幾巴掌我會早十幾年給你。”
俞獻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誤,才讓他經曆這種倒反天罡的結果,憤恨和羞辱盈滿心間,他隻聽到心髒突突地跳動,他指着吳绮娜說:“你等着,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