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啰”為夏州左近一支蕃部的姓氏,都啰家男兒到了十五歲時,都投入西夏軍中,這個少年更是自十四歲就跟在長兄身邊,兄弟倆一起加入了西夏王爺——李元阙的西風軍。
他被吊在這裡,受到了這樣的酷刑折磨,不是因為他本人做錯了任何事,犯過任何大罪。
隻因為他跟錯了主子。
光渡看了他片刻,“還有意識麼?聽得見我的話麼?”
少年沒有反應。
光渡拖來角落裡一張肮髒的杌凳,從燃燒的那端倒出燭淚糊住蠟燭底端,将蠟燭立在凳面上,然後将提了一路的盒子,放在了杌凳旁。
“都啰耶,你被抓進來已有五日,至今仍然隻字不招。你為了……李元阙死在這裡,值得麼?”
提到“李元阙”三個字,都啰耶小将軍的腦袋,終于微弱動了動。
他虛弱地嘲諷道:“呵,哈……咳咳,皇帝的狗,你們,還有什麼手段沒使出來的?”
都啰耶垂着頭,呼吸的聲音很重,發出的聲音奇怪,像是冬日裡燒着火的風匣。
他受傷不輕,但依舊嘴硬。
光渡走到刑架前。
都啰耶餘光看着光渡不斷靠近,以為自己又要挨打,這頓折磨是逃不掉了。
但光渡隻是展開雙臂,雙手環過他的身後。
一陣清爽雪風的氣息撲面而來,沖散了萦繞鼻間的血腥氣味。
刑架的扣環被光渡一個個打開,都啰耶整個人被光渡穩穩地放了下來。
都啰耶愣住了。
但是都啰耶傷的太重,他甚至無法靠自己的雙腳在地面站穩——于是光渡架住了他,将他半舉半抱着從刑架上放了下來,帶着他一點點接近燭火的方向。
光渡毫不介意自己幹淨的衣服,被都啰耶身上的血污弄髒。
可都啰耶毫不領情,即使虛弱到自己站不住,也不願對着敵人露出好臉色,“滾開,我不用你來假惺惺的賣好!”
“你那個連騎馬打仗都不會的廢物皇帝,隻會玩這麼下作肮髒的手段!強行逼供我認罪,污蔑王爺裡通外敵!”
光渡隻靜靜的聽,任由都啰耶侮辱着西夏的皇帝,沒有制止他這番大逆不道的話。
都啰耶慢慢擡起頭,看到了扶住他的人,“你真當我像你一樣?是皇帝的一隻搖着尾巴的……”
話沒有說完,都啰耶的話卡住了。
兩人對視片刻。
都啰耶震驚了很久。
等他回過神,就開始很不自然地掙紮。
他個子卻足夠高大,雖然受着傷,但掙紮的幅度也不小。
光渡被他鬧得直接放了手。
這一下果然有效,光渡撤手後,都啰耶身體就失去平衡,隻是在摔倒前,他本能去撈身邊的東西。
情急之中,他隻好一把撈住了光渡。
光渡的袍服略寬,本是看不出腰身線條的,隻有當腰肢被壓住時,才會現出輪廓。
雙手一合,就圈住了。
都啰耶愣了一下。
那一瞬,他甚至害怕自己太沉,一不小能把這腰給撅斷了。
但都啰耶很快發現自己想多了。
光渡身形瘦高纖細,卻意外的穩當。
都啰耶知道自己不輕,他這個重量扒在光渡的身上,光渡卻仍然站得極穩。
……難以理解。
畢竟他的腰那麼細,身量看上去那樣纖長。
都啰耶不是故意碰到的,但剛剛的手掌間的觸感……意外的柔韌,絕不是柔軟。
他的身體,與他的外表不同,他看上去是文士打扮,但絕不是宋地那些柔弱的文人。
怪不得這個人要穿這樣寬大的衣服,若是衣服腰線細窄,該怎麼才能遮得住?
怕不是人人都得看上兩眼。
而這個人又……又長成這種模樣。
光渡扭頭看他,“你想幹什麼?”
離得太近了。
都啰耶隻是擡頭,就連光渡的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
這男人睫毛太長了,睫毛下的眼含着霜雪清孤,冷淡迷人,就像他身上的那種雪香。
清清冷冷的,和地牢裡肮髒惡心的味道不一樣,在地牢裡帶了許久,就連肺腑中那股濁氣,都被這一陣冷香短暫沖散。
都啰耶神色别扭,“……喂,你叫什麼名字?”
“光渡。”
這個名字,似曾耳聞。
……他到底是在哪裡聽過?
直到光渡重新拖着他往前走,他都快要被光渡架到杌凳邊上時,才慢了好幾拍地想起……前年自己還在西風軍中時,曾經聽到過的一段朝廷上的傳聞。
……如果那是真的。
都啰耶心中猛然生起不适。
他不好龍陽,于是他猛然向後仰身,再次試圖與光渡拉開距離。
光渡隻淡淡掃了都啰耶一眼,就将他放在了地上,退開一步。
畢竟這地牢裡除了刑具,幾乎沒有别的什麼東西。
都啰耶腿使不上力氣,隻能半癱在地上,他甚至要用胳膊肘撐在杌凳上,才能勉強直起上身。
他望着光渡的眼神,卻逐漸變得古怪而排斥。
“……我随着王爺在前線那會,就聽說過狗皇帝身邊有了個近臣,雖是個男的,卻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皇帝喜歡得不得了,給迷得三年不近後宮。”
胸膛湧入尖銳的酸苦,都啰耶說不清楚那是單純的失望,還是極度的厭惡。
原來這個漂亮的人,是狗皇帝的人。
原來他長着這樣一副模樣,卻頂着這樣難聽的名聲。
心頭的失望與不知因而而起的怒火,最後落為話語,凝成惡意的嘲諷。
“啧。”都啰耶滿臉輕蔑,“他們說皇帝身邊的那個男美人,不會就是你吧?”
都啰耶充滿惡意地期待着光渡的反應,但……出乎意料。
光渡沒有任何發怒的迹象。
他近乎于沒有反應。
離得足夠近,都啰耶确認自己沒有錯過光渡任何的表情變化。
——但他也是真的無動于衷。
都啰耶拼盡全力的一拳,像是打進了柔軟的棉花。
光渡的反應,就像是聽到了一個與自己無關的笑話。
他毫無情緒的眼神掃過時,都啰耶甚至會心生自卑,感到幾分自慚形穢。
畢竟光渡看上去這樣的幹淨、坦然。
這不禁讓都啰耶開始質問自己……是不是自己搞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