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隻靠聲音,也能在黑暗中來去自如,虛隴沒有這手本事。
光渡觀察周圍環境,心中有了思路。
打破這沉默的對峙的,是光渡故意制造的破綻——他将自己手中的發髻扔到另一個方向,發出了足以擾亂襲擊者判斷的響聲。
那邊果然有了動靜。
殺意與風聲緊随而至,不給光渡任何逃跑的時機。
那人沒有去往發簪落地的方向,反而向光渡藏身之處而來。
可是光渡已借着剛剛聲音的掩蓋,和自己黑夜中可視物的能力,利用兩個櫃子之間的間隙藏身,成功讓開了這一次攻擊。
襲擊者撲了個空。
而光渡已經抓住這個時機,屈起手肘,從櫃子間急速出手,對那人頭頸猛掼下去!
人的手肘,是人體最堅硬的骨頭之一,隻靠手肘屈起發力,不用太大力氣,就可以打出極大的傷害。
即使是力氣小一些的女人和小孩,都可以出其不意,以此制敵。
更何況光渡是有備而來。
這次捕獵的人,成了他。
他離得太近,速度又太快。
即使那人聽聲辨位,也最怕這種來不及反應的近距離襲擊。
但那位襲擊者,再次展現了自己極強的近身搏殺能力。
絕地反擊。
那人聽到風聲太近,既然已經避不開,就測過身體,保護相對脆弱的頭頸要害。
是以光渡隻掼到了他的肩膀。
突襲失敗了。
即使肩膀分筋錯骨,也不是要害。
應當是很痛的。
光渡聽見那襲擊者“嘶”了一聲。
那道氣聲很輕。
但光渡卻猛然停下了動作。
……生死相搏之時,怎容片刻分神?
這轉瞬即逝的、真正的破綻,成為了襲擊者反殺的絕佳機會。
對手抓住了這個機會。
下一刻,光渡後腰再次遭到重擊,這一擊将他狠狠掼向地面。
光渡摔在地面。
當那人從正面壓制下來,光渡就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反抗的機會。
他的雙手腕骨被一雙烙鐵似的大手緊緊鉗住,強行伸直,按在地上。
如果強行掙紮,光渡毫不懷疑,他雙手手腕骨會被當場掰碎。
一隻膝蓋頂在光渡後腰上,重力壓了下來。
光渡忍不住悶哼一聲。
他們挨得很近,光渡被死死按在地上,腰窩還抵着一隻膝蓋,承受着襲擊者大半的身體重量。
而此人的另一隻手,壓住了光渡的咽喉,給予持續的壓力。
光渡呼吸受阻,艱難發出聲音:“放……放開!我……”
這顯然不是對方想聽到的話。
下一刻,光渡背上的身體壓了下來,而鉗制在光渡喉嚨上的手,傳來足以斃命的壓迫力。
相依無間的姿勢,卻帶來足以緻死的壓制。
這樣下去,這隻手很快就會碾斷光渡的氣管和脖頸,讓他窒息而亡。
沒有對話。
沒有交談的意願。
隻有沉默的執行。
這是面對敵人的态度,果斷幹脆,不存憐憫。
光渡在頭腦發昏的窒息中,甚至還分神想了一下。
……做得不錯。
無論是殺掉他,還是想留個活口問問再殺,這一次緻死的體驗,都可以用作威懾,讓光渡明白——他的生死已經全然落入他人手中。
想活下來,隻能好好展現自己的利用價值,或是祈求壓制者的憐憫。
肺部好似被擠壓,需要吸入空氣的壓力愈發焦灼。
光渡笑着從喉嚨裡擠出字句:“你當真……以為,沒人知道你在這裡麼……李……元阙? ”
他這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但卻足夠讓人聽得清楚。
身上那人被叫破身份,竟真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量。
一口氣重新灌入口鼻,光渡終于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他急促地吸入空氣,窒息讓他眩暈,又或者不隻是窒息的刺激,而是這近在咫尺的人,那過于滾燙的骨血。
李元阙。
那個被皇帝深深忌憚的堂弟,執掌精銳西風軍及六大監軍司的王爺,原本應該守在前線羊狼砦的前線大帥……此時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中興府的皇宮中。
偌大宮中,侍衛無數。
李元阙出入皇宮如同自家後花園,若是讓皇帝知道他的這位堂弟能在自家後院裡如此潇灑來去,如入無人之境,怕不是要氣到笑都笑不出來。
黑暗中,李元阙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李元阙的聲音壓得很低,卻依然能聽出原本音色。
這幾個字在他的胸腔震蕩,通過他們完全壓制姿态的軀體接觸,一路以骨骼血肉為媒介,傳進光渡的耳中。
在某個瞬間,光渡感受到他吐出的氣息,都夾雜着滾燙的血氣。
光渡幾乎沒有聽清李元阙的問題。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變得陌生了。
不再熟悉,不再與過往的認知相符。
少年時期的清潤和純淨不在了,這些年飽嘗過背叛和磋磨,在黃沙上生死與伴的經年,即使是李元阙,也不得不發生改變。
明明前一瞬還在瀕死之境,可光渡此刻卻感到無比的喜悅。
一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李元阙。
可循例分析的軌迹全部失效,他需要建立新的認識——這是一個難以預測的,不那麼容易看到未來和結果的,格外有趣的李元阙。
這裡塵埃飛揚,光渡壓着窒息後又受到刺激的咳嗽,聽上去很不舒服。
黑暗中,李元阙看不到光渡唇角的笑容,隻聽得到他受傷後的聲音暗啞。
光渡費力說:“……春華殿,是你母妃舊時的宮殿,這處偏殿,是你童年居所,能出現在這裡的人,自然……”
“不。”李元阙打斷了他的話,“我很确定,你剛剛認出我,隻是因為我洩露的一聲氣音。”
他平靜,卻十分笃定。
光渡的呼吸聲,都因為這句話有了片刻停止。
鼓噪的安靜,喧嚣的心跳,謊言與真實碰撞。
他們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糾纏,這場短暫的交談,發生在不曾想象的時間與方位。
“為什麼我連句話都沒說,你就能認出我是誰?”
李元阙聲音聽上去始終不急不躁,甚至是耐心友善的。
隻是他的眼底,襯着如夜色般看不透的黑。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