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開口,皇帝也隻是強調着剛剛說過的話:“虛隴,必須十天内解決,十天後,我要看到成藥。”
虛隴低下頭:“是,臣遵旨。”
皇帝望了面色慘白的光渡片刻,對旁邊的白侍衛說:“你護送光渡大人去太醫院,守着他,直到張四回來。”
不過片刻,宮道上的人随着皇帝離開而散去,剛剛還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宮道,就變得冷清。
皇帝離開後,跪在地上的侍衛站了起來,為光渡帶路:“光渡大人,太醫院這邊請。”
春華殿大火仍未熄滅,而漫長宮道上,隻有虛隴腳下一步未動,仍停留在原地。
他沒有立刻動身去處理協助追查“宮中逆賊”的下落,反而在宮道邊的排水渠邊蹲下,毫不回避地直視那被嘔吐物覆蓋的碎裂瓷片和藥丸。
虛隴端詳片刻,吩咐自己身邊的副手道:“拿根長的銀針來。”
…
去往太醫院方向的宮道遠離春華殿,越往深處走,越聽不到春華殿那邊的動靜。
安靜下來的夜宮中晚,讓人緊繃的心終于獲得一絲休憩之機,仿佛今夜一切混亂,已經接近尾聲。
隻是宮道中時不時穿梭的沉重腳步聲,嚴密巡邏的侍衛,都昭示着這一夜的混亂仍未結束。
光渡被瓷片滑開的傷口,隻是一道皮肉傷,雖然流了不少血,但傷口并不深,隻要及時止血上藥,不至于有任何的性命之憂。
他緊緊裹着身上的大氅,不露出自己身上的血污。
為光渡帶路的侍衛十分年輕,光渡看了他一會,開口道:“多謝你今夜救我。”
白侍衛一怔,謙道:“這是臣職責所在,大人不必言謝。”
光渡突然問:“你姓白,那位左金吾衛正将軍——白兆睿,是你什麼人?”
這一問,讓侍衛出乎意料。
周圍沒有其他的人,他擡頭快速看了光渡一眼。
這是他今夜第一次正面看清光渡的長相,而從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光渡的側臉輪廓。
他的瞳孔,一瞬間震驚放大。
但這個侍衛很謹慎,立刻轉開了直視光渡的視線,盯着旁邊的地面,“……光渡大人好眼力,臣白兆豐,是白将軍的庶弟。”
光渡将白兆豐反常收入眼中,再次仔細看了看他的長相,眉毛微微蹙起。
很快,光渡狀似無辜開口道:“你看到我,為什麼會這樣驚訝?”
白兆豐深深低頭:“臣不敢。”
光渡見他如此謹慎,并沒有追問,隻是用閑聊般的語氣,岔開了話題:“看你年紀不大?是不是比白将軍小好幾歲?”
這個話題倒是沒什麼不能聊的,白兆豐稍微放松了一點緊繃的肩背,“臣今年十六。”
“那我大你兩歲。”光渡臉色雖然還是很白,但表情變得溫和,“真是少年英傑,我不通拳腳,向來敬佩如白侍衛這樣的勇武之人。”
光渡平日裡都是不太搭理人的,卻對白兆豐評價頗高。
白兆豐俊朗的臉驟然紅了,整個人看上去都很局促。
這一次,光渡回過頭。
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光渡抓了個正着,“你果然在看我。”
在此時沉默,太像默認,白兆豐還是低頭解釋道:“我本意不是偷看光渡大人……呃,光渡大人的側臉,看起來很像一個我認識的人。”
“放肆!”
那一聲輕斥如夜中驚雷,白兆豐本就全身緊張,這一聲從背後僻靜處響起的聲響,讓白兆直接豐兵刃出鞘。
可下一刹,光渡卻按着他握住劍柄的手,幫白兆豐把劍送回了鞘中。
光渡意味深長道:“張四,何必動此幹戈?”
光渡的手很涼,一觸即離。
白兆豐放在劍上的手很穩,卻并未放松警惕,“久聞大名,原來是張四大人。”
另一側的宮路上,黑夜中緩緩顯出張四的身影。
張四眼睛定定地注視着白兆豐,那目光充滿壓迫力。
白兆豐無聲攥緊了手中的劍柄,他雖然因為歲數略顯稚嫩,但露出認真的神色時,那股氣勢卻讓人不敢輕視。
對峙片刻後,張四才轉向光渡,抱手行禮,“光渡大人,我來遲了。”
“不遲,正好你來陪我去太醫院。”光渡轉身對白兆豐說,“白侍衛,今夜宮中事情繁多,不勞煩你親自送我了。”
白兆豐回頭看了一眼光渡。
既然光渡本人又已經這樣說,白兆豐立刻收起了戒備的架勢,對光渡簡短告别。
然後迅速跑了,毫不回頭。
光渡目送着白兆豐走遠。
這處偏僻的宮道上,隻剩下他和張四,再沒有第三個人。
張四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光渡大人,你對這位白侍衛頗為另眼相待,當時春華殿裡,你不讓我帶走你,還讓我把你綁在了樹上,就是為了等這位白侍衛來救你麼?”
光渡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
來了。
張四,到底是皇上的人。
皇帝既然肯把他放出後宮,讓他入仕,從那一天起,他就持續在受到皇帝的監督和制衡。
前有一個虛隴對他趕盡殺絕,後一個張四窮追不舍。
還有今日在太極宮的質問。
皇帝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他。
……因為李元阙。
才剛剛分别,光渡就再次想起李元阙。
他炸了春華殿,直接推到李元阙頭上,李元阙都能擔下來。
反正他虱子多了不怕咬,再多背負點真真假假的罪名,李元阙有這個胸懷。
光渡逐漸體會到,為什麼李元阙帶出來的人,對他有着無法動搖的忠誠,和發自内心的擁戴。
比如說,都啰家的兩個兄弟。
光渡歎了口氣。
…
醜時,夜色稠厚,天上明月高懸,仍未見日光。
夏國皇帝封鎖皇宮,滿宮嚴防死守,侍衛與宮人四處奔走搜查,如臨大敵。
而與此同時,中興府一間不起眼的民房打開了小門,迎進了它的主人。
下屬關好門,進入屋中後,才小心稱呼道,“王爺,受傷了?”
李元阙脫下了短打夜行黑色上裝,露出了衣服下傷痕累累的後背。
他後背膚色偏白,疊着大大小小戰場上留下的疤。
隻是此時疤痕之上又添了新傷,燒傷滲出鮮血,蜿蜒而下。
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沒了衣服的阻擋,傷口滲出的血,順着脊背蜿蜒而下。
入目刺眼非常。
下屬正要動身去準備傷藥,卻被李元阙叫住了,“叫人整理一下這些年的資料,咱們記錄過的,能收集到的,都拿到我這裡。”
“是。”下屬恭敬應道,“王爺要看什麼?”
“看一個人,要看清他。”
李元阙側過頭,遙遙看着皇宮的方向,“……他叫光渡祿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