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呈擡頭,對上他視線,奇道,“是他一廂情願地說要送給您,既沒征求您的同意,又沒被您收下,所以,這隻不過是陸追的自我感動而已,這跟您有什麼關系?”
林叢被他的話哽住,欲言又止幾次,還是過不了自己心中的坎,說:“……但,那畢竟是幾十條人命。”
元呈歪了歪頭,似乎并不理解林叢的糾結:“當然,沒有人會否認那些人都是無辜的,并且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應當對此悲劇感到悲恸——可是,無論是多少人,無論他們是怎麼死的,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都不是因您而死,他們是因陸追而死。”
“但,如果沒有我,他就不會把他們……”
元呈在林叢加快的呼吸頻率裡敏銳地讀出一絲不安的氣氛,某根神經一緊,渾身肌肉緊繃起來,立刻打斷他逐漸激動起來的争辯,說:“不是的,林隊——您怎麼會這麼想?”
他擱下筆記本,誠懇地将雙手放在膝上,望着林叢說:“就算沒有您,他也會打着其他人的旗号,做這樣傷天害理、藐視生命、藐視法律的事情。您隻是他這場自我感動中的受害人之一而已。”
那雙眼裡,星光璀璨。
林叢條件反射地深吸一口氣,忽然意識到,這些話,除了心理醫生之外,元呈是第一個說給他聽的。
他本能地錯開目光,覺得雙眼有些發熱、發脹。
——多大年紀的人了,怎麼這點兒心事都藏不住。他有點笑話自己,卻又笑不出來。
“行了,就說到這兒吧。”
鼻音不自覺地加重。林叢把糖放回口中,從桌子上挪下來,坐在椅子上,說:“先出去待會兒,嗅覺也會疲憊的——哎,你要是還想聽,等會兒回來再說。”
元呈應聲,起身,到門口,又站住了腳,問:“哦,林隊,給您倒杯水不用?”
“行——客廳東西你看着用就行,不用問我。”掃一眼手機時間,又說:“太晚了——你住哪兒,等會兒怎麼回去?”
元呈撐着門框,望着天花闆思考一陣兒,臨關門,說了聲:“還行,不算遠,”
門開着,林叢手機頁面滑動了好幾頁,才發覺自己什麼都沒讀進去。
心又亂了。
最後一點糖被他咬碎,橘子甜味爆出來充斥着口腔。
林叢随手把那根紙棒丢進垃圾桶,視線飄忽,忽然沒來由地心煩。
窗外,月光凄涼。
元呈端着水杯回來時,一切又回到最初時的樣子。林叢看手機的神情,冷淡得幾乎給他以方才的場景都是幻覺的錯覺。
“陸追不是會任性而為、毫無計劃的人。恰恰相反,我和他針鋒相對多年,無論是從他處理現場的缜密程度,還是從他言行舉止的習慣,都顯然彰顯出此人更習慣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行事風格。”
元呈點點頭:“天生的領導者。但是,我很好奇,倘若某一天,有什麼突然不在他掌控中,他會怎麼樣?”
林叢放下水杯,平靜地說:“會除掉不在他掌控中的人。”
元呈頓了頓,說:“——他已經這麼做過了,是嗎?”
“當然。——記得我白天的時候怎麼跟你們說的嗎?陸追并不把那些死者當做是和自己一樣的存在,在他的眼裡,他不完全是‘人’。那些受害人,在他的觀點裡,和實驗室裡生長的菌落沒有區别。”
元呈認真琢磨一陣,又說:“邢銳呢?——他們是一類人嗎?”
林叢冷笑一聲,說:“何止是一類人。如果不是沒有陸追的DNA,我會懷疑他們兩個是雙胞胎。”
元呈轉了轉眼睛,疑道:“但——有父母的DNA,不是一樣可以查嗎?”
林叢掰着手指、垂着頭說:“陸追生母早逝,父親前年病逝。邢銳的母親倒是還在,可是據鹿莊居民反應,他是三四歲時被拐來的,根本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誰——對了,也不算是巧合。鹿莊那地方,往前倒個幾十年,本來就是買賣人口的重災區。”
話至此,元呈掃了眼時間。
十分鐘,差不多了。
“林隊,時間差不多了。”
林叢應聲走出房間,随手關門。
現在要做的,是另一場等待。
元呈聚精會神地坐在床沿上、分辨着氣味的輕重程度——
當然,就像每天到家倒頭就睡的林叢一樣,根本沒有留意到,窗台上放着的那石膏擺件身上,似乎有個小小的洞,而洞裡,有隻不起眼的攝像頭,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林叢還在挨個檢查茶幾上的餅幹盒子裡有多少存貨,元呈已經開門出來了。
他頗為震驚:“這麼快?”
元呈點點頭,并将手機上的秒表舉過去:“兩分鐘。四分鐘就完全聞不到了。”
林叢剛要記個數字,忽然靈光一閃,腦海中的思緒頓時炸開:“那豈不是,那天我們到場的時候……”
兇手,就在他們身邊?!
兩人面面相觑,忽然,有種強烈的不安感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