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雨停。
車水馬龍,呼嘯而過。
車速降低,林叢降下車窗,先被窗外閃爍的霓虹燈晃了眼,下意識擡手去遮。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手拿下來,他半眯着眼去看。
不時,還會有幾個、過去在派出所見過的熟面孔出現。
喧嚣的音樂聲,混亂的歡笑聲,還有成群結隊的、分明帶着些藐視法律意味的親昵神态,全撞在一起,混亂得令人心浮氣躁。
亂,簡直亂得可以。
叫上隊裡人來一趟,恐怕至少掃得出幾十個□□人士。
他蹙眉,回頭,問:“元蕖就非得把地方定在這?”
元呈小心翼翼地在積水中艱難地找到個停車位,一面倒車,一面說:“林隊,他真的走不開,您也知道,這種地方不就是晚上才忙嘛……”
林叢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下車,沒防備,踩到積水,濕了鞋襪。潮濕從足底向上攀,林叢眉頭一擰,沒來由地産生種不祥的預感。
剛來到門口,一個穿一身黑色西裝、氣質介于房産中介與門童之間的年輕人便迎上來,熱情地同元呈打着招呼:“小元總好!”
元呈被這稱呼驚住一瞬,而後及時給面部填上一個微笑,擡手,笑道:“哎——不用送了,我知道我哥辦公室怎麼走,你忙去吧。”
話是如此,那笑得谄媚、油嘴滑舌的人到底還是多送了幾步,元呈再三推阻,這才換得一陣耳根清淨。
林叢不遠不近、悄無聲息地飄在他們身後,見人走了,這才冷笑一聲,近些,說:“這麼熟門熟路,還有人出來接,還說沒怎麼來過,嗯?小元總——”
元呈喉結一滾,先被嗆得咳嗽起來。
他蒼白無力地辯解道:“林隊,這真是正規場所,不亂的……”
——不知道是想到哪裡去了。
林叢從鼻腔裡哼出一聲,搖搖頭,懶得跟他解釋。
——這年頭,做夜總會的,哪有幹淨的。
在這污水溝裡淘錢,還能做到日益強盛,要說是幹幹淨淨、一塵不染,誰都不會信。
亂不亂的,倒是其次。
今天他們叫你一聲小元總,明天掃黃打非,就順嘴把你供出來。張冠李戴,把罪名七嘴八舌推到你頭上去,白白惹一身騷,碰上這種事,好比癞蛤蟆爬腳背——
不咬人,但膈應得很。
路線七拐八繞,總算來到辦公室門口。林叢立在一旁,元呈瞥他一眼,深吸一口氣,擡手叩門。
辦公室裡,懶洋洋流出一句:“進。”
空調冷氣順着打開的門淌出來,愈發叫林叢覺得鞋襪處潮濕冰冷。
——預感愈發不祥。
元蕖正靠在真皮椅子裡,腿跷在桌上,懶懶抽着雪茄,享受着電腦上所播放的電影。瞥見來客是誰,他隻調整了個正式些的坐姿,電影未停,雪茄未熄,望緊了林叢,說:“來了?”
林叢拖個椅子坐下,一聲不吭,面色難看。
沉默,如雪茄煙霧般彌漫。
元呈生怕二人還未談及正事便吵起來,連忙接過話來,笑道:“來了。”
元蕖隻瞥了他一眼,依舊盯着林叢,道:“林警官,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
神情自然,仿佛問心無愧。
碰。
林叢陰着臉,卻也知道輕重緩急,順手從挎包裡摸出錄音筆,打開,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這才沉着聲音,說:“方峻茂和你什麼關系?”
元蕖掃那錄音筆一眼,抱着雙臂,說:“一面之緣。”
林叢身體前傾,步步緊逼:“一面之緣?花房裡的鏟子呢,你怎麼解釋?”
元蕖吸一口雪茄,另一隻手輕快地敲了敲鍵盤,電腦中正急促的台詞倏地中斷。
他說:“他住在山上的時候,我們相互走動過。萍水相逢的朋友,在花房裡留一把他的工具,以作紀念,有問題嗎?”
留作紀念?
林叢避而不答,隻一面冷冷地盯着他,一面繼續逼問:“萍水相逢、一面之緣——那他下山之後呢,還走動嗎?”
元蕖笑笑,下垂的眼尾裡,藏些意味不明的晦澀,嘴上卻斬釘截鐵答道:“當然沒有了,林警官——方峻茂是什麼人啊?那是滕安市的大紅人,市民眼裡的好青年!本來就是碰上了點個頭、打個招呼的關系,現在下了山,人家一個耍筆杆子的書生,清高得很,怎麼會跟我這種違法亂紀的‘黑心商人’走動,啊?”
最後一句,他把“黑心”二字咬得格外重,仿佛是對林叢的嘲諷。
火星閃耀,煙霧彌漫。
林叢牽牽嘴角,挂上個牽強的微笑,又用力靠回椅背上。
緊接着,仿佛早有預料般,他不動聲色地突然四下看看、變了話題,揚起嘴角,說:“——元總,辦公室品味不錯。”
元蕖一怔,目光不由得跟着轉到環境上,道:“是嗎?謝您誇獎。”
并非妄言,此地桌椅優雅,靠牆酒櫃整齊,置有幾件雕塑,牆上還有些書法作品,尤其勝在室内雜而不亂,條理分明,連雕塑縫隙裡都一塵不染,一幅細心打理的模樣。
他随口就書法作品又扯上幾句,果不其然,元蕖來了興趣,漸漸便到他的節奏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