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淡淡道,“因為她是今天來的所有人裡面唯一一個和我熟識,并且相處過一段時日的啊。我會這樣認為不是理所應當嘛?”
沈烈微愣,今日說好聽點兒是生辰,實際上就是為了各家門派聯絡交流,左右不過尋個由頭罷了。仔細一想,除了宗門裡的人,确實沒幾個是真心來給沈灼祝賀的。
她擡手揉了揉沈灼的腦袋,“要不要請假?明天帶你去玩。”
“不了吧,姐你日理萬機的,下次休息再說。”
“行。知道心疼我了?”
“哪有?”沈灼抱住沈烈胳膊撒嬌,“我一直心疼你的好不。”
“就你嘴貧。”
·
蒼徽山,上神宮主殿。
雲陽将幾頁證詞放在燕蓮華案桌上,此刻燕蓮華正卧于床榻。
她走近一看,榻上的人面色慘白,嘴唇毫無血色,一雙眸子瘆亮得有些讓人膽寒。
“早說讓你不用去,這下好了吧。”雲陽雙手抱臂,“不過,想不到今日居然是那劍宗小姐的生辰,早知道備個禮物了。”
燕蓮華斜觑她一眼,“交代了嗎?”
雲陽見燕蓮華對沈灼生辰這事沒什麼太大反應,不好自讨沒趣。
“那兩個家夥死豬不怕開水燙,一直不承認。不過估計是想抓人家欽天監監判的女兒去當容器呢,畢竟你也知道,靈媒這種傳承敕靈,雖然并沒有什麼傷害性,但是作用挺大的。可是那人是旁支,這事不清楚是不是盛家的手筆,背後應該還有人。”
“去查胡家。”
“那是受害人啊,查什麼?”
“《天道浮生錄》所記載的所有傳承敕靈中,唯有靈媒代表的不是能力,而是體質。這種敕靈不需要靈力就可以獲得,所以?”
雲陽挑眉,“所以他們抓胡玉,也笃定胡玉身上有靈媒傳承,可偏偏胡家一門都是普通人。”
“去查吧。”
雲陽伸手隔開幔帳,摸了摸燕蓮華的額頭,“退燒了,挺好,記得喝藥。”
燕蓮華隻閉眼,并未回應。
翌日。
燕蓮華手上抓着的幾頁證詞在窗外的寒風下簌簌作響,天越來越冷了。
接着,她敲了敲案桌,兩聲過後,覃霜現身,“殿司大人有何吩咐?”
“今日讓廚房多做些好吃的。”
覃霜不着痕迹地挑眉,開口時,并無異樣,“是。”
她才轉身要走,燕蓮華又叫住她,“再讓烤兩個雞腿。”
覃霜險些趔趄,方才隻是懷疑,現在完全是肯定了。這哪裡是殿司大人想通了要吃好吃的,分明是為了那青雲劍宗的三小姐。
覃霜才走出沒多久——
“殿司大人!”一個司衛匆匆走來,她恭敬行禮,卻難掩面色焦灼,“有暗影來報,方才接到消息,聖殿豐益司鑒察總長嶽梵音要親自提審昨日在青雲劍宗抓捕的犯人,估計現下快到上神宮了。”
真稀奇,聖殿十二司之一的豐益司總長竟然親自登門?
迦樓聖殿一共十二司,司中以鑒察、行令二門為主,其中總長便是除了主司長的最高職務。
燕蓮華神色有些微妙,她将手中證詞翻蓋在桌上,操控着輪椅,淡聲,“去監牢。”
上神宮,刑審室。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看那丫頭長得好看,想帶回家當個侍妾。”
在青雲劍宗抓捕的三名主犯,除了被燕蓮華當場射殺的,另一個咬舌自盡現在正在救治,隻餘現下雙手被铐但面對審訊依然帶着毫不掩飾張狂的盛子俊。
“能被我看上那是她的福氣,你還不夠格跟我說話,叫盛雲陽過來。”
負責上神宮偵稽探查的指揮使薛如風深吸一口氣,其餘人臉色皆是一變。
薛如風隐下情緒,“強行擄掠良家婦女,縱人行兇,說出你背後指使是誰!”
盛子俊面色流露出滿滿的不懷好意,他歪着腦袋,微笑道,“你信不信,要是我親自上門,那胡家隻會敲鑼打鼓地把胡玉送到我手上。在這世上,身為凡人就隻配像蝼蟻一樣跪在我們身前。”
我們,他将在座的人都囊括在内。
“難道你們敢否認嗎?”盛子俊挑眉,言語間是濃濃的譏嘲,“難道你們不是高高在上,不曾将自己和那些凡夫俗子并為一談嗎?”
刑審室裡裡外外一片沉默。
薛如風兩指抵住眉心揉了揉,熟悉她作風的人都知道,那是她暴戾因子快要壓制不住的标準動作。
一名司衛小聲道,“不然還是去請雲陽祭司過來吧?要是讓薛指揮動手,恐怕無法善了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薛如風如今在這兒一字一句地咬詞詢問已經是用了極大的氣力了。
“那你們仔細盯着,我現在就……”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戛然而止。迎面被兩名全身隻露出眼睛的暗影拱衛而來,一道紅色張揚如火的,無比熟悉的身影,正是上神宮祭司雲陽。
刑審室所有人都頓時朝她看過去。
依舊是一片死寂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雲陽目光穿過衆人,靜靜落在刑審室正中被桎梏住的盛子俊身上。
“哈哈哈……”盛子俊瞧見來人,無比刺耳的笑聲打破了這片沉寂,他無比惬意地扭了扭脖頸,“舍得來了?”
雲陽看着他,擡了擡手指,“把他的鐐铐打開。”
刑審室衆人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打開了鐐铐。
“對嘛,從昨日把我抓回來都不見你過來,可真是叫我寒心。”盛子俊活動了一下手腕骨,“說到底你如今雖然是這上神宮的人,但别忘了,你叫盛雲陽,和我多少沾親……”
“嘭!”
盛子俊一句話還未說完,就直接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當場踹飛,他甚至沒來得及捕捉到朝自己心口踢過來的腿,就重重砸在牆上。
“你這個雜種——”反應過來盛子俊勃然大怒,然後刑審室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動作。
下一瞬,衆人眼睜睜看着這個剛剛還無比嚣張的盛家靈師被雲陽單手罩住面門,猛然砸向牆壁,磚石頓時砸出龜裂的痕迹,鮮血迸濺。
雲陽仿佛拎一塊破抹布一般将盛子俊毫不留情重重摔在地上,接着一腳踩上了對方被砸得已經變形的腦袋。
高等階靈師不管是身體素質還是身體構造都遠遠優于常人,縱使被撞擊到頭骨變形,但盛子俊瞳孔中依舊迸射出兇惡的寒光,“狗雜種,你有本——”
污言穢語還未吐出口,雲陽重重攆踩,逼得他口噴鮮血。
盛子俊劇烈喘息着,突然,腦袋上的巨力消失了,他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就被雲陽拎起頭發,迫使他擡頭。
“雜種?”雲陽仿佛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居高臨下且面帶笑意堪稱心平氣和地看着這個在自己手裡被鮮血糊臉已經看不清本來面容的人,淡聲,“可惜,你隻能跪在我這個雜種面前,哭着求我饒過你。”
縱使盛子俊現在感覺胸腔憋悶着一團火,喉嚨也滿是鹹腥味,但他還是撐着氣,嘲諷道,“不用說這些,你……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不敢殺我的,你也……也不能殺我,否則盛翊安是不會放……放過你的。”
盛翊安,岽都盛家家主。
雲陽眼底劃過一抹異色,她扔開盛子俊,立刻有人遞上幹淨的手巾,雲陽擦了擦手。
緊接着,上神宮教習李清詞推門而入,快步走到薛如風身邊附耳說了幾句,接着走到雲陽身前行禮,“雲陽祭司,聖殿來人了。”
話音才落,刑審室門口走來一道欣長冷凝的身影。
來人一身月白色服制,銀色護腕上紋繡流雲,平添幾分利落。一張平靜臉孔五官輪廓分明,氣勢沉穩,正是聖殿豐益司鑒察總長嶽梵音。
盛子俊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想站起身,奈何頭暈目眩隻得艱難地攀爬了幾步,試圖向來人求助,然而還未等他開口,雲陽一腳踩在盛子俊的背脊,隻聽得一聲悶哼,又是一口鮮血從口腔噴濺。
“住手!”嶽梵音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瞧着這一出。
盛子俊不斷發出被鮮血嗆咳的呼氣聲,刑審室包含指揮使、教習在内的所有人眼觀鼻鼻觀心,不置一語。
雲陽随手将方才擦手的手巾扔在盛子俊腦袋上,她看向嶽梵音,漫不經心地移開自己的腿,流露出從善如流的笑意,“不知總長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刑審室一片污糟,不如我先讓人帶您去主殿?免得污了您的眼。”
嶽梵音還未說話,盛子俊倒反忍不住了,他強忍着腰椎仿佛斷裂的刺骨疼痛,“大人救我,這個賤人——”
話未說完,嶽梵音隻輕輕一揮手,一道冰箭劃過盛子俊的本就鮮血淋漓的臉頰,“上神宮祭司豈是你可以随意辱罵的。”
嶽梵音語調泠泠,出手卻快且穩,上位者的威勢于此刻完美籠絡一方。
雲陽不是第一次和這位總長打交道,但确實也稱不上熟識,對于此舉,也隻是秉承着一貫不明意味的笑意。
按照職務來說,上神宮隻有燕蓮華這位殿司才能壓過此人一頭,雲陽不好妄動。
且看盛子俊剛剛一開口就找嶽梵音求救,搞不好是什麼關系戶。再加上明明先前探查的結果表明這個盛子俊不過是個旁支,卻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揭她的老底,還搬出了盛翊安。
雲陽心底隐隐升起一絲不安。
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事情了。
嶽梵音未曾施舍給地上仿佛死狗一般的盛子俊一個多餘的眼神,隻定定看着雲陽,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起伏,“我此番前來,一是為了昨天你們上神宮送到聖殿需要查驗的胡家小姐一事,二是聖殿要提走這個犯人。”
雲陽面不改色,“這不符合規矩吧?此案既然是發生在長臨,理應由我們上神宮負責,再者這胡家小姐也是東漓欽天監監判的女兒,我們這邊也是為了好向皇室交代啊。”
“莫要給我打官腔。”嶽梵音語調不辨喜怒,“此前欽天監監判的兒子胡成失蹤,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是誰的手筆。你們有能力解決這件事,那麼這件事要給皇室一個交代,那也是輕而易舉。”
雲陽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不作回複。
除了盛子俊低低的呼嚎,刑審室又瞬間恢複了先前讓人不安的死寂,緊接着一陣骨碌碌的聲音響起。
衆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那般,不約而同朝門口看去。
一道裹在薄裘翻領玄色披風下的削瘦身影坐在輪椅上緩緩駛進。
雲陽眼中昨夜那個躺在床上病态虛弱仿佛下一刻就能咽氣的美人似乎并不是她,在暗不見天光的刑審室内,殿司大人一張被白色毛領圈住的臉孔,透着一種仿佛寒冰的冷白,眉目清隽肅然,一雙眼睛猶如深潭,叫人捉摸不透,她又成了那個高高在上不可掌控的高位者。
“不要說是你,就算是你們豐益司司長親自來了都沒用。”她沒看任何人,隻淡聲,“這個人,你帶不走。”
嶽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