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這次檢地被派來薩摩的是人石田治部，要是換成别人一定會被讨厭的吧，哈哈哈哈哈。“

這位身體硬朗，精神抖擻的老爺子就這樣拉着兩個年輕人唠嗑唠了好半天。兩人告别老爺子準備回到各自的住處時，三成似乎有些不勝酒力，曹太郎想把他扶住被罵多管閑事，随後便回嘴笑三成剛才喝燒酎不過是想和自己較勁。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一路鬥嘴走出了島津的宅子。

“我知道你是真心尊敬島津老爺子才陪他喝燒酎，那老爺子挺有脾氣，看不上權貴，唯獨對個性相投的人相當熱情。但這種事也得量力而行。 “

曹太郎一邊笑他不自量力，一邊送他回到了住處，這家夥大概也沒喝過這麼烈的酒，畢竟，一個寺廟裡長大的小僧恐怕小時候連酒水都沒沾過。

三成沉默了許久，曹太郎以為他已經被烈酒整迷糊了，誰知他再度開口時聲音竟變得有些悲傷。

“老爺子他……你别看他在我們面前談笑風生，其實最近并不容易。“

遠征朝鮮前，島津家的領地發生了梅北一揆事件，導緻島津的部隊未能按時開往朝鮮，本就不信任島津氏的太閣相當憤怒，因此才下令對島津氏進行更為徹底的檢地……

實際上，位于邊陲地帶的島津氏在秀吉眼裡一直是一群不安分的反骨仔，從未真正得到過信任。

島津老爺子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笑着咽下了苦酒，并沒有為難三成這個奉命過來監察他們的人，隻因感念三成曾經對他們的幫助。

”老爺子是個心懷寬廣的人。不像某些多疑的君主。“

曹太郎從不忌諱在三成面前表達對太閣的不滿，哪怕這些話傳出去他可能會掉腦袋。三成将他扶住自己的手甩開，被酒意弄得有些迷糊的眼睛氣惱地注視着他，

“你懂什麼……你隻看到了太閣殿下的猜疑，卻沒看到太閣殿下的大志。他想要建立的是一個人人皆能歡笑度日的世界。太閣是農民出身，最懂得農民遭受的疾苦，他開展至今的太閣檢地便是為整頓農田産量的确切信息，制定統一标準，排除對于農民的層層壓榨……“

”人人歡笑度日的世界……“

曹太郎似乎又陷入了某些回憶裡，臉上複雜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快……或者說……妒意。

居然是那家夥的願景麼……

“說得倒好聽……在檢地地時候你應該親眼看見了，由于對朝鮮的戰争，過重的糧稅喝徭役已經使得不少農民四處逃散，良田也被大量荒廢，這就是太閣對農民的同情嗎？”

三成低着頭，拳頭緊攥，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出幾句反駁的話，卻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發動那場戰争是一個錯誤決定。

他對此心知肚明。

“你這個太閣的心腹，在他建立的這個人人皆能歡笑度日的世界裡……又何曾笑過？”

“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在我面前說那些無關緊要的話的時候，你又是怎麼想的？“

曹太郎一聲聲質問裡，三成聽到了很多被藏得很深的情緒……悲哀，憤懑，痛惜，以及想要抓住某些東西的執着。

他的眼神如同冬夜的清酒寒涼無比，卻能在胸腔裡激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痛。

‘你所謂的霸王之道……真的能讓大家歡笑度日嗎？至少我覺得你不會笑。’

那天晚上的談話又不歡而散。曹太郎告訴島左近，三成陪島津老爺子喝了不少酒，叮囑了幾句就打道回府了。島左近每次看到曹太郎的時候，他幾乎都在和主公吵架，也不知道這倆人的交情是怎麼持續到現在的。

或許是因為燒酎太烈，第二天三成隻記得自己和曹太郎似乎又吵了一架，但并不記得曹太郎對自己說過些什麼。檢地工作順利完成後，他回到了大阪……

大阪正值桃花盛開的季節……那本是和信繁約定好的，桃園結義的時節。

然而他卻無法履行去年的約定。

壞消息接踵而至，他一下子陷入了一大堆棘手的政務裡。

關于當今關白豐臣秀次要謀反的謠言已經鬧得滿城風雨……

有人說秀次擔任關白後，曾經半夜到路上殺害路人以玩樂，驕奢淫逸無惡不作；有人說秀次擅自向朝廷給予多額獻金，是為了接下來的造反鋪路；有人說秀次勾結南蠻商人和切支丹，向他們購買洋槍洋炮；有人說用兵朝鮮使諸多大名包括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人皆債台高類，秀次為了拉攏這部分人，不惜挪用聚樂第所藏公款……秀次之所以拒絕将女兒許配給阿拾公子，是為了今後将女兒嫁給其他大名聯姻鞏固自己的勢力。

還有傳聞說……秀次通過石田治部了解太閣的身體狀況，以便為謀反尋找合适的時機。本就得罪不少人的石田治部果不其然被送到了風口浪尖上，許多人都等着看太閣的心腹失去了太閣的信任後會落得多麼凄涼的下場。

屋漏偏逢連夜雨……大谷吉繼因病前往草津溫泉療養，禦書庫隻剩下信繁為當今關白的事四處奔走。

島左近将三成的情況如實告訴了吉繼，而吉繼從草津溫泉寄來的信幾乎成了三成在這段時間裡唯一的慰藉。

“刑部大人說……如果太閣要求你調查秀次謀反的事，就以自己身上有嫌疑為由推脫掉。主公……這件案子誰去查都會惹得一身腥，好不容易有個理由……”

石田三成此時正坐在屋外，仰望着籠罩在大阪的陰雲，島左近隻希望他趕緊進屋避雨，而三成卻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了陰暗的回廊。

“在聽聞那些謠言後，太閣殿下依舊選擇讓我來調查此事……我便更不能辜負殿下的信任。必須将此事調查個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