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子……你把我支開去救小西行長的養女,是為了讓我不要魯莽行事,然後再讓我賣給他一個人情嗎?
小西攝津守早已是一方大名,還有那麼多有權有勢的朋友,就連來自朝鮮的養女都有一群人保護,可你……
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該怎麼辦呢?
審訊官注視着被鐵索綁在型架上的商人,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用冰水将眼前的家夥從昏死狀态中強行喚醒。那桶水浸透了沾滿鮮血的囚衣,在囚徒腳下彙聚成血泊。囚徒眯着被冰水模糊的眼睛,冷冷地注視着那個不厭其煩地試圖從他口中套出某些‘證據’的行刑者,仿佛早已失去了所有痛覺。
“還不肯招嗎?一個商人居然還能這麼嘴硬。曹太郎,你隻要把小西行長通敵叛國的事從實招來,說清楚他的同謀是誰,就能免于一死。否則……就别想活着走出這裡。”
“想要屈打成招……你們就這點能耐嗎?”
囚徒擡起頭,輕蔑的眼神就像在嘲笑着行刑之人妄圖用這種低等的伎倆逼他屈服……簡直可笑至極。審訊者無法容忍自己竟被一介通敵叛國的奸商看低,他抄起鐵鞭就要甩出去,卻被一個低沉的聲音呵住。
“退下。我有話要問他。”
昏暗的壁燈夠了出一個銀發的身影,藏在陰影中的那張臉看上去及其凝重,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沉。
“是,加藤主計頭大人……”
審訊官沒敢直視他的目光,隻是低着頭,謹小慎微地從武将身邊走了出去。
刑架上的囚徒側目瞥了他一眼,卻似乎對他的出現毫不意外。
“加藤……呵,真是稀客啊。”
“你從一開始就是如此盤算的嗎,曹太郎!!!”
确認四下已經無人後,加藤清正猛然上前,搖曳的燭光照映着他猙獰的面孔,那雙銀灰的眼睛裡仿佛有怒火在燃燒……
“從跟明使和談剛開始時故意接近三成,博取他的信任,騙取他的感情,然後欺上瞞下,待一切東窗事發,好拖他下水!!!我早就知道,你在那種時候接近他準沒好心!“
曹太郎用關愛馬鹿的眼神打量着這位暴跳如雷的大聰明,冷淡地問道:
”這麼做……于我,有什麼好處?“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德川內府的人。你家裡那些伊賀忍者的信物與調動記錄我已經找甯甯大人查證過了……那是服部半藏親自下達的指令。包括秀次大人在高野山的時候,伊賀忍者在大阪與京都的行動……我都搜了個明明白白。 “
加藤清正咬牙切齒地說道:”就算你能用花言巧語騙過三成,騙過太閣,我也絕不會讓你活着走出這裡。”
“加藤大人發現了不少寶貝嘛……隻可惜這些證據對于德川大納言來說并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定罪,不是嗎?相比之下,那件和秀次之死相關的東西……對于福島大人來說可是個不得了的證據。”
”你!!!“
從加藤的表情看,曹太郎不難猜出他已然發現那本聖經上的花押……也因而知曉了秀次暗地裡受洗成為切支丹的事。
在切支丹的信仰裡,生命乃是天主所賜,自盡是不被允許的。因此……秀次是不可能選擇切腹自盡的。
太閣之所以在關白秀次切腹後對其一族實施滅門,極有可能因為秀次之死并非太閣本意……秀次自盡将太閣推至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并非太閣所願,況且青嚴寺是供奉太閣母親大政所的菩提寺,不是一個适合賜死的場所。
如若讓太閣知道秀次之死另有隐情,那麼最後一個見到豐臣秀次的福島正則便會成為衆矢之的。
正則的心性加藤清正再清楚不過。那個頭腦簡單的家夥及易受人蠱惑。
不……就連自己也險些被德川家康蠱惑了。
他本以為德川家康作為實力最強大的大名,要穩住豐臣的天下,她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而三成與家康交惡是在為豐臣樹敵。
直至現在他才發現……德川家康早已将一張無形的羅網布在了豐臣家。
“你們早就知道秀次是切支丹……所以……才需要蠱惑正則,然後派忍者去高野山,以确保秀次必死!不僅如此,你還散播三成參與秀次謀反的謠言……打算借助秀次一案将我們這些豐臣家的子将一網打盡。真是一張了不起的網啊!你知道嗎?他現在正跪在太閣殿前為你這個該死的騙子求情……哪怕他自己會因此遭受牽連!“
曹太郎愣了片刻,臉上的震驚卻很快被另一種薄涼的神情取代。
”自作自受。“
”你說什麼?“
加藤清正的聲音已經因憤怒而有些顫抖,刑架上的囚徒居高臨下地看着加藤怒火中燒的眼睛,幸災樂禍地答道:
”我說,石田治部志大才疏……不過是區區一介狐假虎威的奉行,也敢得罪200萬石的大名。德川大納言實力最強,是帶來太平盛世的不二人選,相比之下,某些毫無自知之明的蠢貨空有對太閣的忠心,不僅不懂得拉攏讨好德川,還老是有所防備,為豐臣四處樹敵,豈不聞草木之熒光怎可比天空之皓月?這樣的家夥根本沒有實力保護豐臣家,活該被信賴之人背叛。也活該被人賣了給人數錢。“
”你給我住口!你這種人根本沒資格嘲笑他!“
這番刻薄的話語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清正自己曾經對三成的看法,就如同一根根尖刺,針針戳中加藤清正的痛點,清正一把揪住了商人的囚衣,與血肉粘連的囚衣撕扯着他的皮肉,鐵索帶來的寒意透過傷痕滲入骨髓,曹太郎的面孔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似乎要被眼前這位激動的馬鹿逗笑了。
“難道不是嗎,加藤大人?你也是這麼想的吧。比起那個心高氣傲,不自量力的石田治部,德高望重的德川大納言才是穩固天下的基石。隻不過……他所穩固的那個天下,沒豐臣家什麼事罷了。你素來與大納言交好,如今若是……把對德川大人不利的那部分證據收好,将來倒也不失封侯之位。識時務者為俊傑,加藤大人應該和那個不識時務的戰下手不同吧?”
“你這混蛋…!!!”
加藤清正一拳打在了曹太郎的腹部,鮮血濺滿了他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他已經不想再看見那張令人作嘔的臉,轉身便走出了滿是血腥的審訊室。
“這是為了三成……現在太閣已經知道了德川家康意圖分裂豐臣家的事,明日太閣将親自審你。你活不長了。至于你的主子……總有一天我會為豐臣家……為三成……清除這塊絆腳石。”
背對着囚徒的清正并未看見身後之人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那轉瞬即逝的笑很快就被另一種更加沉重的東西取代了。
“那個馬鹿……還真為我去那個老猴子面前求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