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現在停止決鬥還來得及!這個國家已經承受不起另一場内耗了。趁一切變得不可收拾之前,把兵庫頭還給行長吧!”
決鬥開始前,那個在文祿、慶長為了小西行長不惜和自己鬧翻的傻瓜還沒放棄勸自己善良。這讓清正感覺諷刺極了。他拿起了刀架上的佩刀,自顧自地喃喃道:
“三成啊……你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感覺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别混淆概念了!這是一場不必要的争鬥……”
“你是為了保住那家夥的命才來求我的吧?在文祿、慶長之役,他三番五次想置我于死地,你怎麼沒有求他放過我?!”
清正湊上前,一氣之下似乎想要抓起他的衣領,卻最終沒那麼做。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想要壓住決堤的怒火——這些怒火要留給接下來的決鬥。
“為了你……我已經放棄了一次取他性命的大好時機,在西軍進攻大阪東門的時候,我選擇了你。現在,就算你不能站在我這邊……至少不要阻攔我。”
他說罷,将攔路的三成推至一旁,快步邁向了恩怨的彼方。站在那裡等待着他的,是穿着一襲白色羽織的宿敵。
和往常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的臉上并沒有挂着那種令人作嘔的假笑。大概是因為兒子在自己手裡笑不出來了吧。
“加藤清正,決鬥開始前,你敢當着所有大名的面保證嗎?如果你輸了決鬥……就算在決鬥中死在我手裡,你的家臣也絕不會為難兵庫頭。”
這般言論讓清正險些忍不住大笑起來,但他随即便沉下臉,鄭重地說道:
“我向所有人保證。倘若在決鬥中我命喪你手,你的嫡子照樣會放出來。而你,小西……如果你在決鬥中輸給了我,我會當場取了你的性命,你的領地會全部歸我所有。”
得到這樣的承諾後,行長沒有再和他廢話,轉眼間,兩位宿敵已經在各自的位置上面對面站定,場上的氣氛瞬間凝固,衆人屏息凝神,懷着複雜的心情注視着這即将發生的決鬥。
清正身着一身黑色的戰袍,手中銀白的太刀映着日輪的輝光,他的眼睛裡閃爍着灼熱的怒火,宛如一隻随時準備出擊的猛獸。而身着白衣的行長則帶着兩把長短不一的刀,猶如一隻身形靈活的雙頭蛇,沒人知道哪個才是它用來吐毒的腦袋。
對于這位商人一樣的海将能有多少武力,諸國大名知之甚少,甚至連他的佩刀都沒多少人見過。
隻有小西行長自己知道,他攜帶的武器并非倭刀……
‘為了抵禦倭寇,戚繼光将軍對戚家軍的武器進行了改良……這把戚家刀,雖然形似倭刀,卻和倭刀不同。它的刀背有采用削棟,減輕刀刃整體重量但是不減少刀刃的強度,是為了專門針對倭刀而鑄造出的利器。加藤是個莽夫,如果攝津大人打算通過速度制勝……可以試試這把刀。’
這把戚家刀……來自那位大明國的少年。
‘你建議我使用大明國的武器?’
‘攝津大人的刀法是以輕快靈活見長,太刀的重量不适合二刀流。攝津大人在文祿、慶長之役中,不也試圖借助大明國除掉清正嗎?比起那個在茱莉亞的家鄉殺人如麻的壞東西……我更希望你活下去。請用這把刀,在那場生死決鬥中活下去吧。’
商人出身的行長戎馬半生,一直都在竭力避免不必要的沖突。但這并不意味着他是膽小怕事之人。他擡起頭,凝望着那位殺氣騰騰的宿敵,亮出了“太刀”與脅差。
兩人的視線交彙,一股無形的壓抑彌漫在空氣中。他們都明白,這場決鬥将是生死搏殺。刹那間,那位急性子的清正果然率先出劍,刀刃劃出一道銀白的光影,向着行長猛烈劈斬而去。行長立刻躲閃開來,憑借靈活迅捷的身法避其鋒芒,見縫插針……
行長的刀法迅疾而淩厲,又不守常規,毫無章法可言,清正感覺自己一身力氣沒地方使,每次狂風暴雨般的劈砍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費了老大勁卻什麼也沒打中。
雖然看似自己在力氣上占優,行長隻有招架和閃躲的餘地,但他的冷靜和沉穩卻絲毫沒有任何動搖,如同一隻蟄伏的毒蛇尋找着反擊的機會……
“小西,你這個懦夫就隻會躲着我嗎?!”
在無數次攻擊落空後,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宿敵的實力,清正皺起眉頭,改變了戰略,他暫時收斂了攻勢,開始仔細觀察宿敵的動作變化。這些小算盤也被精明的行長看在眼裡。
一直被動防守的行長開始試圖找機會出擊,那把“太刀”負責佯攻,而脅差則找準時機突襲清正的要害。變幻莫測的刀術如同無形的流水,騰飛的身姿好似穿梭于汪洋大海的遊龍。
“小西攝津并沒有傳聞中那樣不善刀劍嘛。”
“主計頭居然連商人出身的小西攝津都擺平不了?”
看台上的交頭接耳和行長狡猾的攻勢讓清正的怒火越燒越旺,他雙手握緊了刀柄,還以猛烈的快攻,每一次揮刀都伴随着山崩地裂的氣勢擊打在行長的刀刃上,震得他手臂發麻。被打亂節奏的行長不得不全力招架。
劍光閃爍間,一聲悶響,清正的太刀與行長交錯,行長的身形微微一震……清正刀鋒劃破了他的肩膀,飛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潔白的羽織。
“九郎……”
在一旁觀戰的秀家臉色愈發蒼白,緊張的模樣被圍觀吃瓜的伊達政宗看在眼裡。在他從座上竄起來之前,三成趕忙拉住了他的衣袖,
“冷靜點,秀家,行長還沒輸。”
被砍中肩膀的行長悶哼一聲,但并未停下反擊,轉而用脅差橫掃向清正的腹部,逼得清正不得不一個閃身向後退卻,失去重心的瞬間,行長的“太刀”朝清正刺了出去,原本好不容易占到一點優勢的清正又轉為了被動。
緊接着,行長的太刀與脅差輪番上陣,炫目的刀光讓清正頭暈目眩。肩上的傷口讓他無法再與清正角力,他唯有一次又一次避開正面的擊打,借着脅差的靈活性四兩撥千斤。
漸漸的,他的攻勢壓倒了清正的太刀,清正的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終于,在一次迅疾的閃避後,行長找到了清正的破綻……
正要刺出緻命一擊的瞬間,一股詭異的眩暈感襲來,他握刀的手竟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精通藥理的行長自然能察覺得到……這是中毒的症狀。
清正不知道行長為何突然停止了攻擊,他正要反擊,卻發現宿敵的臉色有些異常……
“清正,你這個卑鄙的家夥……居然在刀上淬毒!”
“什麼?”
觀戰的大名們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看台上的北政所直接從座上站了起來……清正不明白行長在說什麼,正納悶着宿敵又在耍什麼花招,臉色愈發慘白的宿敵竟當着自己的面倒了下去……
“在禦前試合中玩毒殺?”
“主計頭為了鏟除宿敵居然已經卑鄙到了這種程度嗎?”
突如其來的異變和看台上的騷亂讓清正仿佛當頭一棒,他的腦海中一陣轟鳴,第一反應是小西又在捉弄自己。他揪住了行長染血的羽織,惡狠狠地吼道:“小西,你搞什麼名堂?!喂!!!你又想栽贓污蔑我是不是?!”
“加藤清正!你這該死的混蛋!!!”
本就已經坐不住的宇喜多秀家從看台上直接沖了下來,橫刀攔在了清正和行長之間,如果不是明石全登跟島左近等一衆大漢攔住,他的佩刀已經削掉了清正的腦袋。
“主公,冷靜點……當務之急是叫醫師!”
“毒不是我下的!”
清正詫異地望着暴怒的秀家,還有那些對自己露出不齒之色的大名們,心中的委屈不打一出來,
“我怎麼可能在這種事關名譽的決鬥中用這麼下作的手段呢!我……”
“但決鬥是你要求的對嗎?本該釋放人質的你……執意用兵庫頭的安危威脅行長,逼他跟你決鬥……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一己之私,好不容易又團結起來的豐臣家會陷入怎樣的境地?!”
三成的質問讓本就不善言辭的清正百口莫辯,甯甯看着無能狂怒的清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都化作一聲歎息。
主母失望的眼神讓清正格外刺痛,他似乎還想為自己申辯幾句,然而就在此時,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家臣飯田覺兵衛将一個更加糟糕的消息傳到了演武場……
“主公,不好了……黑田長政不知道如何逃出了監禁的地方,小西行長的嫡子兵庫頭被黑田長政挾持,帶出了府邸!”
本就為九郎中毒的事心急如焚的秀家得知這個消息後甚至産生了把清正的腦袋割下來做成酒杯的想法。
“加藤清正……這就是你的承諾嗎?你口口聲聲說太傅赢了決鬥就會放出兵庫頭,現在你不僅要毒殺太傅,還讓他的孩子……”
“别管加藤那個廢物了。”
就在此時,氣息愈發微弱的九郎顫抖地握住了他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快去……去救兵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