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答環節結束,遊佳總結性地問對方的感受和意見。
“請問您……”
剛開口,盧卡斯忽地對她說了句抱歉。
遊佳和程漾愣了下,心裡同時一沉。
她們猜錯了?
沒等兩人分析出原因,緊接着,盧卡斯轉向了程漾,對着她笑了笑,說:
“J'aimerais entendre ce que vous avez à dire à ce sujet, est-ce que cela vous convient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可以嗎?)
程漾以前并不是沒遇到過這種狀況,交談雙方聊天,反而把作為中間人的她牽扯進來。為了不破壞規矩,她往往不會選擇參與,表明自己隻是轉述客戶的意思。
隻是眼下這個節點,直接拒絕似乎顯得并不合适。
程漾看向遊佳,遊佳果斷點了點頭,示意她随便說。
程漾沒再猶豫,資料她都看過十幾遍了,這種問題對她其實沒什麼難度。
為了顯得真實些,她從消費者的角度進行闡述,隻是後面沒忍住,聯系到以前學過的法國文化,把酸梅湯和法國餐桌上經常出現的飲品進行了對比,說了一些觀點。
盧卡斯聽着不自覺地又露出了笑,全過程認真聽完,到了最後隻簡潔地說了句謝謝程漾尊重他們國家的飲食以及
——“Je choisirai de travailler avec votre société, merci.”(我會選擇你們公司進行合作,感謝。)
緊繃着的身體頓時放松下來,程漾輕呼了口氣。
還好。
還好成功了。
接下來的任務簡單了許多,隻是逛展,遊佳和外國人聊天的話題輕快起來,程漾也明顯輕松了許多。
走走停停,她不自覺地被遊佳和對方交談時自信的姿态吸引過去。
殊不知,不久前遊佳也是這麼看着她的。
遊佳想讓她去說,就是因為覺得,她應該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
程漾本就該那麼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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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是在遊佳家裡開的餐廳吃的,和遊佳的母親一起。
剛在座位上坐下,大老闆就盤問起上午的情況,就差讓她做個ppt當場彙報了。
遊佳喝了一杯果汁,無奈道:“媽你們能讓我先歇會兒麼?反正最後是成了。”
說完她轉頭看向程漾,高興了些,搭着她的肩膀,又道:“漾寶幫了我不少忙。”
遊母自然是知道她們之間的關系,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女兒,邊說邊脫了西裝外套放椅子上,身上幹練的氣質依舊不減分毫。
“你别老是麻煩人家漾漾,打從高中起就沒人自律,現在也是。”
遊母轉頭又看向程漾:“多乖的孩子,謝謝你啊,遊佳這脾氣除了她那個男朋友和你,八成也沒幾個人受得了。”
畢竟是事實,遊佳沒話說了,程漾趕緊打圓場:“沒有沒有,阿姨,我就是幫佳佳轉述而已。翻譯隻是陪襯,重要的還是她和合作商說的話。”
遊母笑了笑:“真會說話,誰聽了不喜歡。”
沒多久,飯菜上來,自家人吃飯不講規矩,一桌子人邊吃邊聊。
遊母先是說了一頓遊佳背着她和她爸談戀愛的事,說爽快了,又問起了程漾:“漾漾應該還沒男朋友吧?你比遊佳小兩歲,去年你們倆還說開什麼單身派對。”
“阿姨還算認識些人,需要幫你介紹嗎?當然,條件差的阿姨絕對不會選給你。”
程漾正喝着湯,聞言擡了下頭,不好意思地道:“謝謝阿姨,不過我有男朋友了,他挺好的。”
語氣瞬間就軟了下來。
遊母哪能看不出來,不僅有,小情侶感情估摸着也很好。
她沒了牽線的心思,笑了笑,又給程漾夾了菜。
三個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吃到一半,餐桌上的紙用完了。
服務員忙着招呼客人,一時間也叫不過來。
程漾正好飽了,先起身道:“我去前台拿一些吧。”
幾十米的距離,轉個彎就到了。
和櫃台服務員說後,對方看了看座位号,知道是大老闆的位置了,冷汗差點吓出來,立即拿了兩盒紙巾給她。
程漾拿着紙往回走,邊走邊往位子那邊瞧。
挺奇妙。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餐桌邊已經沒了人。
遊佳給她發了消息。
w佳:【漾寶我和我媽去找經理提剛才的事了,八成是要整改一下,你回來了就先吃,不用等我們】
遊母是雷厲風行的性子,程漾能理解,笑了笑,回了個好。
她拿着手機敲字,正巧轉角處有人走得匆忙,許是沒注意,一不留神撞了下她的胳膊,手上勁一松,紙巾落在了地上。
那人夾着電話往前走,隻來得及回頭随口說一聲:“抱歉抱歉啊。”
頂多是有點麻,也不疼,程漾擺了擺手:“沒事。”
她彎腰撿了一盒,起身,才發現另外一盒不見了蹤影。
不是一起掉的麼?
程漾疑惑地往四周看去,剛向下掃到轉角處,一雙高跟鞋忽地停在了她面前,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冷淡的一聲:
“你的。”
很熟悉的女聲。
程漾感覺到心髒猛地撞擊了一下,但又很快墜落谷底。
手機誤觸發出導航的機械電子音,程漾連關的時間都沒給,直接往别的地方走。
隻是剛邁出一步,就被擋住了路。
那隻捏着紙巾盒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手腕上還有程漾熟悉的疤痕。
“你現在要是走,我就直接去你家找你。”
林意眠很直白地看着她,往常溫婉的眼神裡隻剩下堅韌,是必須要找她的決心。
聲音也不大,剛好夠程漾在繁雜的人群中聽得清楚。
程漾知道她不是在說笑,因為這麼多年她就是這麼做的。
不管去哪,林意眠都會竭盡全力跟着,讓她永遠不能忘記那些痛苦。
這些天好不容易積攢起來平和被這一句話攪亂,把她再次重重地拖回以前的記憶。
頭頂的燈光也仿佛暗了許多,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冷風吹着手,連帶着身上都感覺到寒意。
程漾壓下心中的翻滾,攥緊了手,但依舊蒼白無力,語氣很輕地問她:“你想做什麼?”
她已經盡力去避開了,為什麼還要一次又一次地找上來?
盡管許久沒這麼正臉對視過,程漾仍然不可避免地把眼前的人和小時候聯系在一起,從她身上看到很多許久以前的影子。
然而早就過去了。
她們早就不是朋友了。
甚至是對立面的敵人。
那股說不明的感覺再次湧了上來,程漾很不好受。
她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去想一些好一點的事情,像是之前裴亦舟把她摟在懷裡心疼地安慰。
那點難受又慢慢減輕了些。
看她沒走了,林意眠才開口:“上次是你給我喂的藥吧?”
在餐廳發病那次,事發突然,林意眠隻在迷迷糊糊之間有人過來照顧。因為是聚餐,她也一直以為是那些半生不熟的同事,後來才從别人口中得知是程漾。
“你為什麼不說?”
程漾輕呼了口氣,道:“是誰不都一樣嗎?說了也沒什麼意義。就算是陌生人躺在那,我也會這麼做。”
沒了熟人的圍觀,卸下僞裝,她們之間隻剩下劍拔弩張。
林意眠笑了笑:“那我可不是陌生人,我現在依舊很恨你。”
“這麼多年了,你應該已經很清楚了,是你和你爸媽毀了我們家。”
“但我已經厭倦了。”
林意眠看了看她,許久,才說:“所以就當這個抵你的債吧。”
“我以後不會再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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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經理辦公室出來,遊佳先給程漾發了消息,沒回。
她莫名有種不舒服的感覺,遊佳快速走到餐廳裡,直到看見程漾好好地坐在那,才放心下來。
遊母緊随其後,沒注意到女兒的神情,自顧自地和她說起剛才的事:
“我剛在洗手間碰到那女孩子了,和你說過的,你還記不記得?她哥是醫生,幫我做過手術,她是翻譯員,和漾漾一樣,今天八成也是來參加博覽會的。”
遊佳回了句“不記得”就小跑回了座位。
她仔細盯着程漾看了看,說:“我怎麼看你臉色不太好?生理期?”
沒等程漾回答,遊佳又道:“不對,你生理期不和我差不多時間嗎?應該過了啊。”
看她緊張地左看右看,程漾笑了下,嘴唇發白地說:“不是,剛不小心吃到了芥末,有點難受。”
遊佳趕緊給她倒了杯溫水。
“你吃不慣,那以後再也不點這道了。”
程漾喝着水點頭:“好。”
一頓飯吃完,照例是李助送她們回去,車先開到了程漾家的小區。
分别後,程漾進屋上樓,沒讓家裡人發現。
關了門,她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氣,壓着微微顫抖的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這一次無論如何都沒有用了。
一點用都沒有。
所有的記憶如同潮水般的湧來,将她淹沒。
從下午一直坐到天黑,程漾蜷縮在房間裡的角落。
直到手機“叮”的一聲響。
Orbit:【還沒到家麼?】
Orbit:【我看遊佳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