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老師安排她在課後給成績差的同學講題目,作為學習委員,她很樂意,耐着性子給他們一遍遍講解,為了讓同學快點寫完回家,她連值日也幫着人一起做了。
不過那些孩子向來是混慣了,老師有時都管不住,哪會安安靜靜聽一個他們本來就看不起的孤兒的話。
于是沒一會兒就想出了辦法,他們讓小程漾來替自己寫。
小程漾不願意,和他們講道理說:“我可以幫你們掃地和擦黑闆,但是作業應該自己完成,不然到時候考試不是就不會了嗎?這樣不好。”
她沒想到這句話會直接惹怒那群同學。
有人把垃圾桶踢翻,把她剛做好的衛生弄得一塌糊塗。
小程漾把垃圾桶扶起來,緊接着桌椅又被弄倒。
他們是在有意針對她。
小程漾感覺到了恐懼,轉身想跑,但别人比她更快,“咔哒”一下給教室的前後門都上了鎖。
門裡透進來的光瞬間消逝。
“你以為你成績好點就了不起?老師把你當寶貝,老子可不怕你。”
七歲的小程漾隻聽清楚了這一句,因為接着一個常年留級的大孩子就在黑暗中給她踹了一腳。
那一腳直接揣在了她的腹部偏下的位置,刺痛的同時她毫無防備地倒在地上,頭猛烈地撞擊到桌角,“砰”的一下,血流不止。
血液源源不斷,沾到了睫毛上,很快模糊了視線,小程漾隻覺得好疼,眼淚很快流了出來。
有些孩子沒見過這種場面,尖叫地大喊流血了跑向了一邊,但那個大孩子并沒有放過她,找幾個膽大的摁住了她,用剛才她講的那本習題冊在她臉上抽了十幾個耳光。
“你不是很喜歡講題嗎?那就用這個打你好了。”
“是不是挺爽的?”
“不是要給我當老師嗎?現在起來說話啊?”
其他的幾個看着來了興趣,覺得好玩,也上前踢了幾腳。
她從跪着變成躺着,趴在地上,腫脹的臉貼着地闆。
眼淚混着血液擋住了視線,小程漾看不清他們的臉,模模糊糊地想
——原來在冬天,被濕拖把拖過的地闆這麼涼啊。
以後應該及時弄幹才是。
半小時後,這群人離開了。
小程漾在地上睡了一會兒,醒來後費力地爬了起來,等着清醒了些,才擦了擦眼淚,才去跌跌撞撞地跑去洗手間處理了傷口。
隻是血怎麼都止不住,反而越流越多。
她害怕了。
小程漾跑去了醫務室。
醫生阿姨很溫柔地問她怎麼弄的。
被人一關心,程漾看着被血染紅的袖口,眼淚也止不住了,啪嗒啪嗒掉,磕磕絆絆地說:“我、我掃地的時候不小心磕到桌角了。”
她當時真的覺得是自己做錯了。
她不應該那麼自以為是地去說同學。
隻是傷口真的很疼。
小程漾怕疼,她忍不住了,但也不敢說疼,隻顫抖着說:“阿姨你能幫我止住血嗎?我……我有點害怕。”
她怕自己會死掉。
她還有好多地方沒去。
她還沒見到自己的家人呢。
如果他們有一天來找自己了怎麼辦?
她的爸爸媽媽會不會心疼她?
那天回去之後,小程漾在院長媽媽的房間門口徘徊了許久,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看到院長媽媽在不停地處理各種瑣碎的事,不停地接待人、打電話。
她這麼點小傷,應該沒多久就好了,不應該讓院長媽媽擔心的。
也如她所願,小程漾敷了藥休息了沒多久,傷口成了疤,後來也慢慢淡化了。
自此之後老師再給她派類似的任務,小程漾接受地小心翼翼。
那些人偶爾打她也沒再下手那麼重,至多是踢兩腳,讓腿上有點淤青而已。
小程漾晚上回了宿舍,躲在被子裡自己偷偷抹點藥膏,幾天就會好。
不算嚴重。
她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然而過了一個月,不知道誰把事情的經過又全部說了出去,知道來龍去脈後的老師和院長,把那群孩子領到辦公室教導了一頓,罰他們做一學期的衛生。
那個留級的大孩子也被要求和小程漾道歉。
當着幾十個人的面,他道歉了,小程漾很快原諒了他。
不過從那天起,從小程漾走出辦公室後,就再也沒有人願意接近她了。
她成了向老師打報告的刺頭,成了衆矢之的。
此後的每天,她都會意外地經曆各種事情,或是體育課有人不小心球踢到了她肚子上,或是她吃飯時被人撞翻了餐盤,或是集體活動時,她總被同學忘記通知……
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小程漾沒法再次忍受住這種孤單,她鼓起勇氣去問同學,問她為什麼不和自己玩。
對方回答她說:“因為你很讨厭啊。”
她想解釋說那件事不是她說出去的,但沒人願意聽。
小程漾記得自己以前都不曾和這位同學說上過話。
所以讨厭她什麼?
她是不是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也沒有人問她願不願意,就把她生下來了呀。
感覺到眼眶濕潤,程漾及時止住了回憶,低頭喝了一口奶茶。
她閉着眼,假裝吹風,手臂倏地被戳了下。
程漾側過臉,和曲初微對視。
曲初微和她說:“我以前也沒有朋友。”
和父母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小時候她一個人待在空蕩的别墅裡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就習慣了一個人。後來上了學,她才知道原來朋友是會三三兩兩作伴的,連去洗手間也會牽着手一起。
她有時也挺羨慕的,隻是從來沒人主動和她交朋友,隻覺得她性格很奇怪。
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
“不過那也不重要。”曲初微看着她,道:“現在不是有了嗎?”
天空中的月亮好像又明亮了幾分。
-
如天氣預報所說,八點鐘準時下起了暴雨。
程漾和曲初微還在回家的路上。
為了不被淋成落湯雞,兩人停了下來,臨時從邊上的超市裡買了把雨傘。
付錢時程漾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我一起付吧。”
程漾說好,曲初微掃了微信,轉頭準備走了,又看見她在超市裡找什麼。
“怎麼了?”
程漾幾步路走到她面前,臉上神色慌張,快速說:“這兒好像沒充電寶,你手機借我一下?”
曲初微給她遞過去,看她很快打開電話輸了個号碼。
撥過去,等了半分鐘,那邊卻沒有接通。
程漾把手機還給她,拿起傘往外走,急切道:“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往另外一邊走了。”
她出了超市,趕緊找個了有租充電寶的地方充上電,又很快地往裴亦舟家的方向趕去,褲腳沾了泥水也渾然不覺。
直到有人喊了她一聲。
程漾停住腳步。
轉身。
她看着裴亦舟從車上下來,淋着雨快步走到她面前,頭發、衣服都被雨水打濕,但他好像完全沒意識到,仿佛暴雨根本算不了什麼。
他的眼裡隻有她。
程漾立即跑過去給他撐傘,比剛才還要慌亂地和他解釋說:“對不起,我手機忘記充電,關機了。”
因為說好了回來就給他發消息,是她失約了。
她知道裴亦舟會擔心,所以才急着給他打電話。
“我下次一定檢查好再出門。”
她用手背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心疼又急躁。
裴亦舟沒回答她,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認她好好的,緊繃着的神經才徹底放松下來。
他伸手把人抱進懷裡,低頭親了親她的臉側,眼眶微紅,語氣疲倦又嘶啞。
“還好。”
還好你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