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說好的，如果我給她買一輛摩托車她就不離開我，我把壓歲錢都拿了出來，努力湊錢讓舅舅給她買了。”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走了啊。”

“她為什麼要把我丢給别人。”

“姐，我是不是一點都不讨人喜歡。”

程祈允嗚咽着說了很多。

正是因為喝醉了，平時藏在心裡的話才敢全部倒出。

他反複地向程漾确認自己是不是被厭棄的那個，程漾就蹲在他旁邊，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他最可愛了，全家人都很寶貝他。

得到安撫，程祈允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最後累了，就像小時候那樣，趴在程漾的肩膀上睡着了。

裴亦舟把他扶着上了車後排。

到家後，程漾給他煮了解酒湯喝下，安置睡在了客卧。

确認程祈允蓋好了被子之後，程漾才從房間裡出來。

裴亦舟站在門口，等她出來後，往床上瞥了眼，接着視線落在了她疲倦的臉上，輕聲問：“睡一會兒？”

程漾搖了搖頭：“我還不困。”

原本這個點是他們打算在家自己做飯吃的，但是現在家裡有人在休息，顯然不合适。

裴亦舟擡手擦了下她的眼尾：“那出去走走？”

程漾吸了吸鼻子：“嗯。”

出了小區，街邊依舊燈火通明，熙熙攘攘。

他們繞着附近的廣場散步。

一路無言，安安靜靜的。

直到經過公交車站時，程漾忽地拉了下裴亦舟的手。

裴亦舟反握住她：“想坐？”

程漾點點頭。

連她想去哪都沒問，在下一班公交停在面前時，他直接帶着程漾上去。

車上人并不多，裴亦舟牽着程漾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讓她坐在裡面。

夏夜的晚風輕撫而過，燥熱中帶着點暖意。

程漾側着臉往窗外看，瞥見人行道上有帶着小孩出來遊玩的一家人。小孩一隻手牽着爸爸，一隻手牽着媽媽，在他們之間騰空跳起來，像是蕩秋千一樣晃蕩。

等到他們和公交車錯開，程漾才收回視線，看向她和裴亦舟緊扣着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大挺多，稍微一用力，冷白的手背上就會有淡淡的青筋顯現。

因為這點，程漾很喜歡玩他的手，也愛看他敲鍵盤和拿筆寫字的模樣。

她撓了撓裴亦舟的手心，悶聲說：“你都不知道去哪，就跟着我上車了麼？”

“去哪都行。”

喉結滾了滾，裴亦舟看着她說：“但是别一個人，明白嗎？”

程漾擡眸和他對視。

車内的燈光忽閃，卻掩蓋不了他眼裡的深清和認真，以及閃着的微光。

裴亦舟是在很直白地和她說這件事，和她闡述他作為一個男朋友的職責。

程漾知道他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想像程祈允向她确認那樣，再問一遍裴亦舟：

“那你要是有事呢？”

裴亦舟湊過去親了下她的額頭，回她說：

“不會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他的語氣自然得像是早就有了答案。

程漾也可以随時向他确認。

而且隻有她想要的回答。

-

他們在路線終點的前一站下了車。

這裡和市中心那邊不同，看着老舊了許多。

馬路兩邊大多是沒翻修的居民樓，沿着街道開的也十有八九是小店面，緊湊地挨在一起，做着賣學生文具、零食批發之類的小生意。

大抵是附近有小學，天剛黑沒一會兒，就有帶着紅領巾的小孩在文具店裡閑逛，聚集在刮刮獎的那塊。

文具店的老闆也不看人，就端着飯碗坐在門口，偶爾和鄰居攀談幾句，等小孩來付錢了才回頭往店内看。

煙火氣十足。

從公交車站直行了一會兒，程漾最終停在一家小賣部門前。

裴亦舟看着她進去，和在躺在搖椅上刷手機的老闆交談了下，沒多久又出來。

這次她手上多了兩瓶汽水，不知道是什麼牌子，但和平時喝的塑料瓶裝着的不同，是玻璃的。

程漾低頭掃了眼手上的汽水，不自覺笑起來說：“以前我和程祈允放學時要一起坐公交車回家，我下課遲，就會讓他在這裡等我。”

程祈允被接到家裡來時，才八歲，但和現在活潑開朗的性格完全不同，他很孤僻，也不愛說話。

小孩兒做什麼都很認真，還尤其喜歡寫數學題。

每次程漾叫他吃飯，也是乖乖吃完了就立馬回房間寫作業。

凡是需要做家務、幫忙跑腿的活，和他說一聲，他立馬就會跑去做，而且做得比程漾還要好。

他很自覺地把自己放在一個客人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對待家裡的每一個人，努力用他力所能及的事去換取在這個家生存下去的資格。

疏離又很懂事。

而且爺爺奶奶越是對他好，他就越是努力地去幫着做更多的事，從來不會抱怨。

直到有天，他放學了兩三個小時也沒回家，爺爺奶奶恰好有事出去了，程漾隻能跑回去找。

沿着他回家的路線一直找過去，結果發現他就坐在學校保安室門前。

小小的一團，背着書包，攥着校服衣角，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程漾走過去了，他才擡頭，但發現來的人是她後，又很快擋住了臉。

他臉上有傷。

“你和同學打架了？”跑過來的，程漾有點喘不上氣來地問他。

小程祈允下意識地搖頭，但想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

這是比他大兩歲的姐姐，他不能騙她。

程漾在他旁邊坐下，又拿紙巾給他讓他擦擦臉上的血。

“為什麼？”

小程祈允很小聲地開口，怯懦懦地說：“有人拿了我的錢，不肯還，要交班費的。”

程漾很快明白過來，是早上爺爺奶奶給他帶回去交班費的錢被同學拿走了，所以他才和人打架。

小孩兒也沒有說偷，隻要同學還給他，他就可以當作沒事發生，隻是那人不願意。

程漾沒問過程，隻摸了摸口袋，又問他：“多少？五十是嗎？”

小程祈允呆呆地點頭：“……嗯。”

程漾從口袋裡把她一周的零花錢拿出來，拼拼湊湊，一塊的、五塊的、十塊的……差不多拿去了三分之一，才湊夠。

她把錢捋平折好，又拉開小程祈允的書包，把錢放進了的裡面隔層，拉上拉鍊，用書本擋住。

“明天交給老師就好了。”

程漾站了起來，對他伸手：“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小程祈允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做完這一切，又暈乎乎地跟着她回家。

等到坐上公交車，很久很久，他才回握住程漾的手，眼眶泛紅地問她：“姐姐，你可以不要告訴爺爺奶奶嗎？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這是他第一次喊程漾姐姐。

程漾回他說好，但是要求他以後不能讓自己受傷，再遇到這種事要和她說。

小程祈允點頭答應了。

又過了會兒。

他忽地哭了起來。

這也是他到這裡來後，第一次把情緒表現出來。

程漾越安慰他，他的眼淚就愈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