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緣由後，裴亦舟立即朝醫院對面的廣場走去。

程漾卻沒看見他，直接沿着旁邊的小路繞過去，上了外圍的台階，一路跑進廣場中央。

她穿了條白色的緞面吊帶裙，微蓬的裙擺及膝，腳下一雙幹淨的小白鞋，露出細長勻直的小腿。

材質原因，裙擺本不會像棉麻的單裙那樣随風飄揚，眼下卻因為她急切的奔跑在空中飛舞。

她跑得太快，随意紮着頭發的發圈滑落掉在了地上，也沒在意。

裴亦舟跟在她身後，步伐也快了些，撿了發圈後，又再次追了上去。

程漾少有情緒這麼沖動的時刻。

或許從那天有不好的預感開始，她心裡就埋下了一道雷，她能隐約察覺到那個人會出現了，但因為裴亦舟在她身邊，她覺得自己可以去面對。

而現在，那道雷終于爆發了。

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她慌亂地在廣場裡找尋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毫無頭緒地在人群中亂竄。

有人朝她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穩住了她。

程漾擡眸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林意眠依舊和上次見她時一樣淡漠，她很快松開了手，略微垂着眼問：“你在找我？”

沒等程漾回答，她再次開口：“我說過不會去找你了，所以你也别出現在我面前。”

程漾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回她說：“和你無關。”

她要找的人的确不是她。

程漾的語氣比往常冷了不少，聽出來了她是認真的，林意眠不由得尴尬了些，還準備說點什麼，程漾直接轉身就走。

直到側邊忽地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意眠，你在和誰說話呢？”

接着，她又聽到林意眠回了一聲“哥”。

真的是他。

十幾米開外的地方，雙手插着兜、身材高大的男人就這麼站在那。

程漾緩緩看過去時，對方也看着她，沖她一笑。

純良得像是十分平易近人。

然而程漾很清楚那張看似溫和的臉下藏着怎麼樣狠戾的性格。

腳步下意識地後退。

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刻消失，程漾隻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響。

她從未單槍匹馬地去直面過。

恐慌和畏懼一同襲來，把她帶回到十幾年前的冬夜。

-

程漾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并不是一直沒有朋友。

在适應了獨自生活沒多久後，院裡來了一個和她年歲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兒。

因為是新加入的，女孩也理所應當地被排擠，成了另一個走在邊緣的人。

小程漾和她認識的契機很奇妙。

是在兒童樂園裡的滑滑梯上認識的。

當時小程漾不敢和其他人搶這些玩，于是隻能等到所有人都玩盡興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過去蕩蕩秋千、坐坐滑滑梯。

盡管每次玩的時間很短暫，從别人離開到天黑，隻有短短的半小時，她也珍惜着這一段自由自在的時刻。

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小程漾沒想到有天會在滑滑梯裡發現躲着的另一個人。

她鑽進像房子一樣的矮洞，打算從上滑下來時，就這麼和小女孩對視了。

兩個紮着辮子的小團子互相看了一會兒，彼此打量着，像是在無人的森林裡突然發現夥伴那般，驚喜又膽怯。

沒人開口說話。

小程漾知道她是新來的，不過也不了解。

她怕小女孩和那些人是一類的，壞蛋一樣欺負人，所以伸出了手想要示好但又怯懦懦地收了回來，猶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

然而或許是出于對朋友的渴望，小程漾最後還是開了口：“你也想玩嗎？”

她問得很小心，手裡都出了冷汗。

小女孩在她的注視下點了點頭，小程漾就給她讓出了位置。

一人一次，她們默契地遵守着規則，而且依舊沒人說話。

就這麼玩了半小時，到了天黑，得回去了。

小程漾發現沒有危險，于是鼓起勇氣，再次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女孩跟在她身邊，斯斯文文地回答：“林意眠。”

小程漾認識的字很多，對方稍微提醒一下，她就知道是哪幾個字了，毫不吝啬地誇贊：“好聽！”

“是院長媽媽幫你取的嗎？”

被送往福利院的小孩，一般會由院長取名。

小女孩搖了搖頭：“不是，這是我爸爸媽媽取的，是我本來的名字。”

對于這裡的小孩來說，父母是敏感話題之一，小程漾沒再問下去。

安安靜靜走了一會兒，小女孩突然主動問她：“吃晚飯的時候你要和我坐一起嗎？”

小程漾沒聽清，露出疑惑的神色。

小女孩以為她不願意，又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今天有魚肉，我可以把我的夾給你。”

他們是一起在食堂吃飯的，小孩圍着長桌坐，小女孩無意間看到過幾次每回菜裡有魚肉，小程漾就會特别開心。

“你……願意嗎？”

“願意啊。”

這是第一次被人發現自己的喜好，小程漾驚喜又雀躍，很快就答應了下來，同時決定把女孩喜歡的排骨作為交換。

幾歲的小孩而已，吃和睡一點點小事就能快速地親近起來，何況是兩個人本就孤獨卻又渴望溫暖的人。

小程漾比女孩大一點，因此後來去學校了上學了，小女孩依舊在福利院裡。

再後來小程漾在學校裡被人欺負，小女孩還想要替她去和院長媽媽告狀，隻是被小程漾攔了下來。

那段日子裡小程漾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放了學回宿舍，和她一起去圖書館看書。

有次在書裡了解到翻譯這個工作，兩人不由得都多看了會兒。

“做這個工作就可以去很多地方，見很多人嗎？”

小女孩不是很懂，隻能問小程漾。

盡管自己也隻是一知半解，小程漾卻努力地去解釋：“應該是這樣的吧，但是要學好多語言的呢，要會講英文、法語還有好多好多！”

小女孩問她：“你會說英文嗎？”

“會一點點，你過生日的話，我可以唱英文的生日歌！”

小女孩由衷地誇贊：“好厲害。”

“我以後也想學這麼多語言，和世界上不同的人講話！”

“那我們一起努力？”

“好。”

她們把手放在一起，約定以後要一起成為很厲害的譯員，最好是可以像書本上展示的那樣，成為在同傳箱裡搭檔的夥伴。

她們在春天認識的，經過夏秋，到了冬天，又過了一年，感情越來越深，逐漸把彼此看作最重要的人。

直到有天院長突然宣布小女孩的親人來找她了，要把她帶回去了。

小女孩哭得很傷心，她不想和小程漾分開。

小程漾就抱着她安慰說：“以後你有空還可以來看我啊，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兩個人依依不舍地說了很久的話，小女孩才背着包離開了。

小程漾站在雪地裡，目送着那輛漂亮的轎車離開，心裡酸澀，但更多的是替小女孩感到高興。

她會有家人了，不會再被别人欺負了。

隻是自己的生活又再次回到了一個人孤零零的時候。

小程漾按部就班地上學，下一年的冬天，一個好消息傳了過來——小女孩回來找她了，還邀請她去自己家裡玩。

院長媽媽和小女孩的家長溝通之後，小程漾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去朋友家裡玩，選了一條自己最喜歡的裙子，認真地紮了頭發。

她看到小女孩家裡很大、很漂亮，有花園還有噴泉，像是油畫裡的場景，夢幻又不可思議。

她們就在花園裡蕩秋千，不是之前那種粗糙木制的，而是上了白色油漆，寬敞又幹淨像是公主的休息椅那般奢華的秋千。

女孩和小程漾說：“這不是我爸爸媽媽的房子，是有人收養了我。”

小程漾好奇，之前明明說的是找到了她的家人，為什麼現在又變成了收養。

小女孩告訴她，找到的家人是大她幾歲的哥哥，但是他們的父母已經去世了，所以現在的養父母一起收養了他們倆。

小程漾問她說：“你哥哥是不是和你一樣好？”

“好啊，他對我很好很好！”

小女孩和她分享了很多跟哥哥相處的細節，比如他哥哥會從學校裡帶很多好吃的給她，會帶她出去玩，給她拼各種樂高，還陪她練習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