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這不是晦氣,這些東西扒祭品。”
殷漱萬萬沒想到在歡都還能遇見這種喜歡吃仙的秃布奴,大家方才“笑喪”,眼下都在想怎麼對付一群發着綠黴的盜奴。
一對一對幽幽綠眼包圍過來。
衆人摩拳擦掌,準備大殺一場。
百裡浪暗暗一思,難道這麼多的地仙還會害怕一群撿破爛的盜鬼。
殷漱思量,微微擡手,潔白的脖子上露出了蜜蠟色的結音錘,那結音錘自覺從她的脖子上滑下來,凝成一條龍息石繩,龍息石繩像小孩的辮子,從殷漱的掌上蹿出去了。
靈轎猛地壓地,方才端坐轎中的琉璃燒女子竟是這一次靈化了的仙人的骨灰。
那結音錘百般變化,時而僞作尖斧,時而僞作掃帚,時而僞作箜篌。卧在殷漱的脖子上時,就像一條防滑鍊,上戰殺敵又宛如透明的軟刀。
龍息石繩緊跟着它們的步伐,衆人隻見到“沙沙”、“簌簌”的一陣似獸非獸,似人非人的怪頭落下。
衆人哆嗦道:“殺那……那又來了?快殺?”
纏着轎夫的十隻秃布奴被絞在地,百裡浪一杆打飛一隻秃布奴像在敲地鼠。
對方數量龐大,猛跳起身,蹿到殷漱的身邊,百裡浪使出一隻鳳翎把一隻又一隻的秃布奴捆起來,綁進轎裡了,他對着轎門道:“安靜!你們千萬待着,要是出來了,可沒法活了!”
衆人附和一下,道:“對,我支持!”
秃布奴方要破開鳳翎,靈轎劇烈地颠起來了。
沒一會兒,結音錘旋空回來,乖順纏回她的脖頸,殷漱反應道:“百裡浪,你帶着他們先走,這樣的打法,明天也打不完,這些秃布奴是沖我來的。”
百裡浪罵了一句:“那些東西真該就遭雷劈,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
殷漱與百裡浪對視交代一番,她疾走了,秃布奴也不圍攻衆人。百裡浪握拳,咽了咽,心下無奈,便對剩下的仙民:“快走,你們跟上我!”
那一群一群的秃布奴爬進草叢去找獵物。殷漱在一片宿霧中,前方全是占地為墳的棺材,身後全是虎視眈眈的秃布奴。這些秃布奴的孽氣太重了!她已無力再靠近一次!再殺一局!沾染孽氣!殷漱踩着尖草,見到一條細細的藍綢卧于草叢,她彎腰撿藍綢,低頭一看,兩手一繞,指尖撥直,輕拉藍綢,纏上手腕。
殷漱眼快,托地跳進一隻脫皮的棺材,背靠棺材闆,伺機而動。
倏地,一片宿霧裡傳來陣陣清越腳聲,滿叢寂然。浮雲在微涼的風中止搖了,滿山群芳低頭了,驚山鳥收斂穿樹的羽翅去抱枝了,泥蟲撲向穴地鑽入幹草的心脾了,此時,四方一點兒也不活潑了。
衆樹一默,寂無一聲!
似乎被誰震懾到了!
殷漱蓦地緊張,趴闆而望,糊霧之中,驅風逐草之下,他的腳聲,輕輕飄飄,忽忽若迷,越走越近,越來越近。
結音錘一動,就要為她征戰。
一身藍袍的男人,戴着一隻帷帽,帷帽圈着藍色流蘇,流至肩部,下是一雙挺直長腿,長腿套着靈靴,靈靴貼着長腿,細細的藍綢綁着靴筒,靴筒上袖着密密的珠子,一走一停,晃悠而來,行路輕盈,時而鳴亮,時而鳴音,她挨着身體,縮了起來。
一雙潤溢指宇的手,撫住棺材,指裡掌隙似綴着一抹悠悠的沒骨棠。
他是誰?有意接近?還是無心經過?結音錘就在她的鎖骨處潛伏着,等着發作。
唯獨那隻手,帶着種種誠摯的邀請,送她一枝沒骨棠。
這個……接還是不接!
拒絕對方的好意,還是冷漠的忽略?
他等着她的回應,她還沒給他回應。
她似乎在考驗他的耐心?
宿霧浮浮,地草搖搖,他不為所動以花代言着什麼?
最終,她不由自主的收下一朵沒骨棠。這一接花,她看見他的掌上有一隻藍色的掌鍊,掌鍊繞上白皙的手腕,緊緊扣手,襯着星澤。這是一隻引靈掌鍊,鍊身以藍銀為主,配一塊方形凍石,鍊條綴着着兇獸攀紋。她感到一股強烈的涼意自他的腕骨深處湧出來,每一根手指就像泡水而出的岫玉,生亡煙。
方才打鬥之間,她體内的生息果沾上一絲孽氣,勉強一撐,要找個地方,溶解孽氣,再沿途找人,議及旁事,遂決定爬出棺材,她見對方快她一步,輕輕挑指,隻見死氣沉沉的棺材頓時化作玉階,她輕輕下階,對方不着急,不冒犯,擡起手腕,她撫腕而下,輕輕觸着,輕輕擡着,她有一種相識已久的錯覺。殷漱觀他,步步有度,從容不迫,似乎沒誰能阻擋他前進的腳步,沒誰能控住他的身軀,沒誰能攏住他,哪怕隻攏住半截影子。
殷漱思量,腳下遲滞,有了猜測,莫非他就是三危河下的桃花神?她下階一望,前方橫屍,盡數不見了。
這時,草叢傳來喘喘獸音,她循聲而去,每行一步,聲源易辨,她手腕一轉,正欲拔錘,對方看透她的情緒,他的手指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溫柔的輕點一次,又溫柔的輕點一次。
殷漱恁地一愣,将心槽裡的疑惑不解吞回去了,微微前行,循聲而去,但見一隻受傷的紫貂陷進獸夾,低啕嗚咽,苦苦掙紮,她猶豫一下,最終走去,四下一張,蹲下來,那隻小紫貂看見了他,反應激烈,比見到獸夾還要恐懼,恐懼達頂,猛地掙紮。
這麼一來,殷漱更加好奇他的來曆,想摘掉他的帷帽去看一眼。
她揭開獸夾,小紫貂脫身,迅速索進草叢,越走越遠。
隻見草凹裡恁地起風,風過處,地上的獸夾撲向她,被他一阻,獸夾一變,幻成一條九尺高的紮着黃金辮子的泥鳅。她身側的男人,步履松松,根本不把泥鳅看在眼裡。
殷漱受驚,後退半步,他的手托住了她的後腰,她正想着法子,既不抓傷它,觸得濺血,又要收服它,回去烤泥鳅做湯面。
黃金辮子泥鳅有一對小小的馬蹄形的眼睛,眼迸黑焰,嘴吐赤火,巨口一開,噴出涼飕飕的黑焰,黑焰沒來得及燒她。
藍袍男子摘去帷帽,将帷帽擎在她的頭上,男子疾步一閃,恁地閃穿高高的泥鳅的身體,黑焰頓消,簌簌地響,黃金辮子泥鳅不見了,化作一灘碎煙了。
不聞一聲響,不見一滴血。
他輕輕擡手,一堆碎煙立時長出千片沒骨棠。
男子轉過身,腳下一滞,溫柔地取過殷漱腕上的藍綢,捏着藍綢,蹲下身體:“我來系。”
殷漱眉眼一怔,男子慢慢地蹲在她的膝前,把藍綢做成她的靴帶,指間缱绻,溫柔地在她的靴筒上端擎結,系了兩次,打了星結,蓦地系出一朵妖藍的木槿花。
這哪裡是她的靴帶,分明就是他的靴帶。
結音錘鬧脾氣了!結音錘也想看他!
不管了,下一刻,她迫不及待了,緩緩撩起帷帽的藍簾,悄悄定睛,他身行一動,就差一點兒,帷帽口開,就能看見他的面容了。
殷漱擡頭,藍袍男子化作一片一片的藍色蒲公英,他的影子輝映幾下宛如亘古藍雀散往空淵。
草野空寂,殷漱握着帷帽,斂着帽香,微微一動,止足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