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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黃昏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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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生身上穿着好質料,剪裁好合身,藍綢濃得就像他的眸子一樣,睜開了的藍灰的眼睛,使得他整個人看來像玉扣上的一朵夜遊的芍花。

現在正是黃昏,乘舟泛湖,望景洗目,亦添風雅。

殷漱盤了腿,接着問:“覆巢藍陰。”問出四字時,聲音裡結了惑:“這個名号怎麼來的?這名号像從話本裡逃出來的妖客。”她頓了頓,道:“不知這位朋友,可知其來曆?”

那後生悠閑地倚着箱子,一條腿随意地伸着,另一條腿支起,手肘搭在膝上,語氣輕飄飄的,像說着什麼無關緊要的事:“不過是些尋常的事,他在深山老林裡追一隻天靈蓋,追得那天靈蓋無處可逃,最後躲進片幽谷。那谷裡藍焰沖天,燒得連天都變了顔色,結果樹上掉下隻藍鳳凰,他本來要燒了那隻鳳凰卻偏偏托着耍了。”

殷漱想象着滿樹青枝,鳳凰落焰的景,那殺戮像戲台上一段未唱完的纏綿悱恻。

她抿了抿唇,又憶起那位藍阕燒光四十八天柱的傳聞,火光舔着天柱,漫天裡明亮起來,又幽暗下去,淡淡道:“這位藍魔,”她輕笑一聲,忽然說道,“莫非是個愛鬧騰的主兒?走到哪兒,哪兒便是一場大火倒像屬火性子。”

那後生并沒有移開目光,說道:“倒也不是日日如此,隻憑喜好,”他輕輕甩臂,葉子斜掠水面,一串銀珠躍起,又簌簌跌落。

殷漱問:“他的皮相呢?可生得三頭六臂,青面獠牙?”這一句話輕輕落下,像撈了湖水裡的躍波。

後生擡眼,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偏了偏頭,動作輕巧起身,無聲移到殷漱身旁,挨着她坐下。

兩人的影子在光下重疊,像某種無聲的默契。

他側過臉,聲音低低,帶着若有若無笑意:“你覺得他…是這個樣子?”

這樣近來,那後生的容顔更見攻勢,他的美裡帶着一種鋒芒叫她不能追看。

四目相對,不過片刻,她竟覺得心頭一陣發緊,像被什麼東西逼到角落,無處可逃。

她微微轉頭,避開他的目光,聲音輕得不可聞:“日日都是一個樣是不成鬼樣,也沒有些新鮮意趣,也許他今日玉山侍從的樣,明日又作誇父形景。”

見她轉過頭去,那後生頓了頓,道:“還好,那鬼有時也懶得變來變去,就用原樣晃蕩。”

殷漱望着他,隻覺兩人之間浮着一縷薄煙,似有若無,卻又說不清是什麼,将臉轉了回來,問道:“那麼…他的原樣…會像你這般的年少嗎?”

那後生聽了,唇畔似笑非笑道:“卻是為什麼這麼想?”

殷漱淡淡一笑,輕聲道:“不為什麼,興起想問。我還聽說那藍魔喜歡戴耳環,” 她頓了頓。

“戴耳環?”後生低笑一聲,袖管裡滑出半截白腕,笑聲短促清亮,帶着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呢,哈哈,”他語氣輕飄飄的,“不過,他缺了一隻耳朵。”他說着,手指在自己左耳垂上捂了捂,唇畔微微彎起:“是隻右耳。”

早前她也曾聽過些言語,有那傳言道,藍魔總戴着一頂帽子,遮得嚴嚴實實,原是為了擋他那耳朵啊。

殷漱轉頭,想了想,轉過臉問:“他那隻耳如何缺失的?”

許多人欲知藍魔失耳之因,不過是想尋其弱點的動機,而她出于好奇。

那後生淡淡道:“此事倒有許多人想探究竟,藍阕是怎麼沒了右耳的,說不定這就是他的痛處。”

她并沒有追問。

那後生随口道:“不過,那隻是他閑置的耳朵,自殘的。”

“啊?這是為什麼?”

那後生眼睛裡不禁露出淡然:“清淨。”

嘿!貪圖清淨,竟連自己耳朵亦舍得斷去,這藍魔的任性比她徹底。或許事情并不能用“清淨”來概括,可他這麼說了,想來再問,亦問不出什麼更深緣由。畢竟鬼力可以彌補本相的不足。

她頓了頓,又問道:“那藍魔……可還有什麼别的嗜好?比如我聽說孽海鬼洲的鬼都喜歡揮手破開唇尖命珠,喜歡把眼睛抹上香油送給相好。”

誰人願意冷不防被咬上一口?更何況是藍魔的私密之事。這一尋常接話,原以為那後生也不知其中根底,想那藍魔的嗜好這般輕易被人知曉,那他也做不得藍魔了。

豈料,那後生竟答得幹脆利落:“浮生藕是他的嗜好,亦是他的斬身穴。”

說完,他吹開手上一片葉子。

殷漱怔了一怔,心中暗忖:這後生言語間竟如此笃定,莫非他與藍魔有什麼淵源?

方才說道:“我雖未曾見過浮生藕,卻也聽過它的名頭。聽說,吃它的都是些沒骨頭的覓枯鬼,毀了浮生藕,就是毀了鬼相。他的嗜好亦是浮生藕,可四洲厚坤,又有誰能敵得過藍魔,吃了他的浮生藕呢?”

“那不一定,”他轉開目光。

殷漱心頭一動,想起申屠曛在織皮賽時,總将皮浸得半透,再慢慢刮去油脂,那手法又狠又準,還與對手做押了寶,問道:“類似寰瀛那種拿出賭注挑戰對手,在他挑釁三十六重天,二十八仙門,拿浮生藕來赢局?”

那後生道:“怎會如此。”

他話中之味大抵是藍魔怎會輕易落敗,這人言語間對藍魔知根知底,莫非是藍魔的自來水。

那後生卻道:“有時出門尋找敗葉,卻也提不起興緻,索性不再遠行。依着鬼洲的婚俗,養藕贈送配偶。”

殷漱道:“這般說來,古有尾生抱柱,今有鬼主養藕,這鬼洲之主的風格是這樣的啊,看來他很懂浮生藕,倒是一把性情中人的骨頭。”

後生淡淡道:“是,他喜歡藕的顔色。”

殷漱道:“四洲奇秘,總有人趨之若鹜。無論是奔走權要的寰瀛,還是神法鬼法的仙洲,哪裡都有别有用心的存在,” 她頓了頓,語氣漸沉:“明知是焚身的烈火,依然持翅撲着,到頭來,灰燼裡剩下的不過是絕念。"

後生聽了,忽然哈哈笑了笑:“這有什麼?倘或是我,縱是她提劍取我項上人頭,我才不管她是想拿顱骨當酒壺,還是雕成骰子擲着玩,權當留個念想呗,那又有什麼幹系。”

殷漱一驚,轉開目光,望着漫天紛落的藍櫻。

二人談了這半時,還未通名道姓,遂輕輕問道:“這位公子,不知姓名為何?如何稱呼?”

她忍不住多望他幾眼,忍不住望望那雙明澈的眸色,浸着藍櫻的影子延着,晃着。

“我啊?我的名字沒什麼特别,家中裡外都叫我‘阿孽’。”

他未自報家門,殷漱亦不深究,誰都有不願提起的往事,這沒什麼好問的,她隻是溫婉一笑,輕聲道:“我姓殷,單名一個漱字,公子怎麼在這裡,莫非也要前往樟木村?若然,不妨同行一程。”

後生道:“好啊,我也是今天才剛到這裡…”

殷漱道:“這是怎的了?”

後生抓了抓鬓發,緩緩道:“不,也沒什麼事啦,家中諸事紛争不斷,我就出來流浪,沒有目的到處流浪,才知這天大地大,沒我容身地。無奈找船歇了歇。”話落,又伸手摸了摸鬓邊,苦笑一聲,道:“瞧這光景,我今夜怕要餓在樹林了。”

那後生布料上乘,談吐似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真的隻是到處流浪獨自一路吃苦恰好行至此處?

聽他說到腹中饑餓,殷漱轉身翻動金銅罍,取出一堆紅棗,暗自慶幸,備得充足,遂溫聲道:“這些你可願嘗嘗?我買了很多。”

那後生點了點頭,接過了她與的紅棗,擡眼望問:“你買了很多?”

殷漱輕聲道:“還有很多,你放心吃。”

“好啊,”後生塞塊紅棗,嚼了嚼,道:“無籽!”

“我喜歡吃無籽的紅棗,”殷漱笑了笑,與老伐翁一袋,與後生一袋,自己一袋:“多着呢,你要吃多少都行,管夠。”

那後生與她同排吃棗時,殷漱側頭望他一眼,後生低頭嚼紅棗的樣子竟天然乖順,總覺得好像誰都不能虧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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