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了，悔棋的那位老人舉棋不定，李淡然陪着他們走一步棋思考三五分鐘，想着這局怕不是得下到下午了。好在在李淡然想要開口告别的時候，悔棋的哪位老人要回家吃飯了。
兩位老人默契得掏出手機，對着棋局各自拍了照，相約明天再殺。
等悔棋的老人離開，李淡然幫着楊爺爺收拾了棋子。
“您好，沒有什麼事兒我就先離開了。”
老楊說：“回家？”
李淡然搖搖頭：“不是，但這不是到飯點了。”
李華離開後，他原本打算簡單活動下筋骨，結果坐着看兩位老人下了一個多小時的棋，期間幾人一動不動，也夠累的。
楊爺爺盯着李淡然的臉看了又看，他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起來，心情非常不錯：“小夥子得有二十四、五了了吧，有對象沒有？”
先不說年齡，李淡然覺得自己沒有晏城戶口估計人家姑娘也看不上，“爺爺，我今年都二十七了，而且我也不是本地人，随時可能會離開晏城的。”
楊爺爺從石桌下面拿出一張紙闆，李淡然定睛一看，微微牽起了嘴角，那是一打相親資料。
楊夢夢，二十五歲，燕城大學經濟學碩士學曆，現在晏城分行任客戶經理，照片上女孩子的笑容很甜美，李淡然簡單過了下信息，隻是淡淡一笑。
楊爺爺問他：“我這孫女太任性了，是晏城的還不嫁呢？她覺得我們這兒的男人太強勢專制，我孫女怎麼樣？”
李淡然哭笑不得，心想這姑娘怎麼這麼有個性，“爺爺，我……我們真的不合适。”
楊爺爺不甘心：“怎麼，不喜歡？”
這他怎麼回答，說不喜歡是打人家的臉，說喜歡是……真不喜歡也真不合适，李淡然有點無奈：“爺爺，您孫女很漂亮很優秀，但我不喜歡女……”
“你喜歡男的？”楊爺爺不死心的問，“我有個倒黴弟子，也是這個，說不定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聽完楊爺爺的話，李淡然一口老血已經堵在了嗓子眼，他沒有喜歡過男的，也沒有喜歡過女的，而且他也想不通為什麼晏城的老頭思想怎麼能這麼開放，他隻好解釋說：“我隻是不喜歡女孩子太強勢。”
老楊還不死心：“你這孩子長得端正，我就看不慣現在那些小年輕，有的畫個花臉跟小姑娘一樣，哎呀，一點陽剛之氣都沒有。”
合着是喜歡上他的臉了，李淡然心想這楊爺爺還是個顔控，這要是李欣然化着妝站在楊爺爺面前，不得被他吵死……
李淡然走了神，但老楊也沒注意，他堅持要和李淡然一起吃個飯：“走吧，你不着急回家，我回家也沒人，你就陪陪我這沒人要的老頭子吧。”
李淡然聽着心裡一酸，想着都不容易，就順着老人的心意，兩人一起吃米粉去了。
隻是這米粉，量出奇的大，香菇、雞丁、青菜不要錢的給，楊爺爺還讓餐館老闆給兩人窩了個蛋。
李淡然攪拌了下米粉，紅油沒過晶瑩的米粉，濃郁的湯底充分侵略米粉的每一個空隙，粘上香菇、雞丁、青菜、香菜、裹在荷包蛋上，李淡然瞬間來了食欲。
吃到一半，李淡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做自我介紹，抽紙擦擦嘴，不好意思說到“爺爺，您好，我叫李然，木子李，然後的然。”
楊爺爺嗦着粉，點點頭：“嗯嗯，我叫楊開白，一個退休的沒用老頭兒。”
李淡然釋懷一笑，佩服老人的豁達。
吃完粉，李淡然搶着去買了單，回來老人正在擦嘴，“李然啊，你考不考慮留在晏城啊？”
“沒有。”李淡然一如過去半個月的回答，要不是周蔚然那事兒，他肯定早回海城了，而且他不打算欺騙眼前這個和藹的老頭，“我是遇見了點事留在了這裡，我在晏城也沒個依靠，留在這做什麼。”
楊爺爺說：“什麼事，你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你。”
李淡然苦笑：“就是吧，一個朋友偷偷用我的名義辦了張銀行卡，現在銀行卡出了點問題，我算是晏城滞留人員吧。”
楊爺爺皺了皺眉，額間的皺紋更深了：“涉案金額不小吧？”
“有點大吧。”
李淡然不鹹不淡的說，表情很是麻木。
楊爺爺伸出一根手指頭問他是不是超過這個數了，李淡然點了點頭。
“這你還沒關起來，不錯了小夥子。”楊爺爺意味深長地說，“這種情況，隻要你有一點嫌疑，看押所都不會放過你的，你還能溜個公園，看來來頭不小啊。”
李淡然接受過普法教育，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不懂像他這種情況該怎麼脫身，但是楊爺爺睿智的雙眼告訴他，他似乎真的撿到了一個大便宜。
陸遠甯給他讨的便宜，至于陸遠甯的來頭，他還真不知道。
“哪有什麼來頭，朋友給我行的方便而已。”
“談到給你行方便的朋友，你眼神澄清有光，剛剛說自己被騙，你眼皮還垂着呢，估計騙你的人也不緊緊是你的朋友吧，甚至……親人？”楊爺爺試探問到。
李淡然有點驚訝，怎麼楊爺爺把這件事看的這麼穿？
“弟弟。”李淡然回答的時候出奇的平靜，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不是親弟弟，勝似親弟弟吧。”
李淡然簡單說了下他和周蔚然的成長環境，從小小偷小摸，十四歲被去了福利學校的事，沒有提及他在深山裡的生活，說太多的話，他反而怕被人誤會他是在博取同情心。
楊爺爺聽完談了好幾聲氣：“李然啊，人心隔肚皮，做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們都是普普通通老百姓，知法守法，做好我們自己分内的事就好了就行了。你已經很不錯了，我認識好多小青年，現在有的都是中年人了，從小偷雞摸狗，招惹是非，到了三四十歲才悔過了，可這多少有點晚了，你很不錯了，李然，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
李淡然點點頭，他其實并沒有奢望太多，他以前想的是隻要李欣然、周蔚然好好讀書、找個不錯的工作就好了。時過境遷，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隻希望周蔚然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早點投案自首，不要一錯再錯了。
兩人交談很多，其實後來就是說些無關癢痛的話，臨離開，楊爺爺拉着他的手說：“然然，你是個好孩子呀，真不考慮考慮我孫女或者弟子？”
李淡然再三拒絕：“爺爺，我真不喜歡男的。”
兩人留了個聯系方式，楊爺爺罵罵咧咧地走了：“現在的年輕人啊，都不着急。我和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孩子都會跑了……”
李淡然站在公交站牌目送楊爺爺上了公家車，他朝對方揮了揮手，随後向反方向走去。五點多了，遛彎兒回去到家估計得快六點了。附近有個菜市場，他決定去一趟賣點菜什麼的，雖然陸遠甯廚房裡做飯配料一應俱全，但他冰箱裡卻連顆蛋都沒有。
李淡然默默盤算着自己剩下的八十多塊錢能在晏城這個物價死貴的地方買點什麼，想着晚上要吃清淡點，他先決定買把青菜，再買條魚可以煲湯，湯裡可以加豆腐，也可以放點青菜……
李淡然盤算着，需要買的越來越多。
身後有輛車一直在按喇叭，李淡然站在人行道上也不躲閃，響了好幾聲，李淡然才來了脾氣，心裡想着自己走在人行道上怎麼就擋着你機動車的道了。
隻是他一回頭，脾氣就全消了，還給開車的人送了一個笑臉。
“你下班了？”
“嗯，快上車。”陸遠甯把車停在路邊，“你再不回頭别人該說我擾民了。”
李淡然坐到了副駕駛上，“也就是你，換做别人我早就吿他擾民了。”
陸遠甯不經意的一笑，他發動車子：“要去幹嘛，我送你過去。”
“買菜。”李淡然說，“我給你做飯，你敢吃嗎？”
“為什麼不敢吃？我又不是沒吃過。”
李淡然想起自己原來做的飯，配料永遠都是那一袋子受潮的鹽，不是太淡，就是太鹹，總之永遠不好吃。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泡面也可以嗎？”
陸遠甯回答道：“可以。”
李淡然把頭斜靠在車窗上，他歪頭看着外面的風景：“我其實學過一段時間的湘菜，明天做給你吃。”
陸遠甯的回應隻是“嗯”了一聲。
下午的菜市場格外冷清，而且食材的品相也很一般，李淡然隻能矮個子裡挑高的，盡量選些還算新鮮的食材。
在一個賣魚的攤位旁，李淡然一下子就被帶魚吸引了，“品相不錯，新鮮。”
“小夥子你是趕上了，運貨車晚點了，這批貨剛剛到。”攤主說，“這可是海城碼頭的魚，連夜走水路運來的。”
“海城的魚啊。”
李淡然歎了一口氣，陸遠甯在他身後聽見了，他說：“喜歡就買。”
李淡然搖搖頭：“吃膩了，不過明天中午可以給你做。”
按照計劃，李淡然又買了把青菜，豆腐，鲫魚，香菜。
回去的路上，李淡然一言不發，盯着車窗前方發呆。
到了家裡，李淡然把帶魚放進冷凍層，開始着手洗菜。
陸遠甯斜靠在廚房門上，他望着李淡然忙碌的身影，察覺到些許寂寞：“淡然，你不高興了。”
“沒有啊。”李淡然洗着菜，沒有回頭看他，“你怎麼覺得我不高興了？我今天啊，遇到一個有趣的老頭兒，我和他談了很多，他問我很多海城的事，我就是一下子聽到了海城，有點想家了。”
“你理解的家是什麼樣的呢？”
陸遠甯第一次聽他說“家”，一時對他口中的家的概念産生了興趣。
李淡然認真地想了想，愣是沒能答上來。
他從記事起就沒有經曆過正常的家庭模式，這個問題與他而言太超綱了。
他舉起刀，細細給鲫魚改了刀。
“反正不是死在大街上就好了。”
陸遠甯淺笑：“你好像很在意身後事。”
李淡然停下手頭的動作，他回頭看了看陸遠甯：“生前沒有個根，死後就成了街上的孤魂野鬼了，總不能生前身後都沒個歸處吧。”
“好。”陸遠甯順着他的話說，“淡然要死在家裡，飯什麼時候能好，我有點餓了。”
李淡然又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不急不慢地切菜去了。
雖說不急不慢，但是更賣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