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記不清了,阿憐。”
他還有閑情和裴钰逗悶,輕佻地講了好幾句诨話。
“昨夜我們是繡被紅浪,共赴瑤池,還是……自解羅帶,獨弄笙歌呀?”
“……下流!”
這诨言說得既含蓄又露骨,裴钰一聽就懂了,饒是定力再好,此刻也沒法裝作兩耳不聞,臉色更是绯紅,隻好稍低了些眼神,不再去和蕭楚對視。
這一低,就挑起了旖念。
裴钰這雙眸子沒什麼攻擊性,總像是覆着層薄霧,霭霭若泣,垂下眼時又柔又順,讓人無端生憐。
從蕭楚這個角度看去,更是如此。
眉眼到薄唇,都是潮濕的煽動。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手裡更用了幾分力,裴钰的劍已經有些齒裂。
蕭楚心裡暗罵他狡猾,分明是裴憐之要他的命,卻好像是他蕭承禮欺辱在先了。
正僵持間,蕭楚倏地收了力,裴钰的劍順勢向前滑去,落到了他脖頸上,他不要命似地任由那劍刃在頸上滑下一道血痕,把裴钰攬進了臂彎裡。
好在裴钰收劍及時,蕭楚才沒有立刻喪命,他擰起眉,怒斥道:“你想死嗎?!”
蕭楚讪笑道:“我早就不在乎了。”
指節貼着背脊上下滑動。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在乎。”
這回帶着一絲不甘心。
裴钰強忍着火,說道:“蕭楚,我沒想到天子的目的是你,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
沒等裴钰說完,蕭楚就往他腕心一打,他頓時手掌發麻,長劍“哐當”滑落在地,那隻離了劍的手立刻被蕭楚擒住了。
順着腕,他的指腹擦過裴钰的皮膚,摁住了掌下的位置,似有若無地磨蹭着。
“疼不疼?”
分明是關懷的話語,卻浸淫着狎昵的意味。
裴钰的話被噎在了喉口,難以置信地望着蕭楚,喃喃道:“瘋狗……”
“這是想疼還是不想?”
蕭楚眼裡忽然閃着興奮的光,手裡捏得更緊,身子貼得更近,就隔着薄薄的衣料,幾乎氣息可聞,他手中一甩,雁翎刀把燭焰熄斷後“哐當”一聲跟裴钰的劍砸到了一起。
裴钰的背撞上了床闆,蕭楚把他擡上了榻,氣息微重,強勁的力道捉了他胡亂揮動的手,指稍瞬間傳來躁動的燙意。
裴钰立刻像觸了電一般收回手,又驚又怒地看着他:“你瘋了嗎?!方才我說的話,你可有聽進去!”
“……是瘋了。”
蕭楚把裴钰的手足都鎖得很緊,兩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燥熱逐漸攀了上來。
他抵着裴钰的額頭,低低地笑着:“我逃不掉了,左右都是一抔黃土,不如讓我死在紅帳裡。”
旖旎的氣氛混雜着一點血的腥甜,蕭楚脖子上的血淌了下來,在裴钰胸前砸出一朵猩紅的花。
他拉過裴钰的手送到唇邊,從小臂到腕部,再到手心,貼着臉落下細密又令人發癢的親吻,方才的狠戾統統化成了溫情的春水,柔柔地淌在他的肌膚上。
裴钰受不住熱,面上绯色難消,眼尾薄紅一片,蕭楚就毫無保留地看着他,像是下一刻就要雙目俱渺一般,貪戀着這幅光景。
看着那雙眸子,越看越失神,心裡的火愈燒愈燥。
蕭楚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曲了一下,他深喘一口氣,笑道:“你在我身邊待了這麼久,不就是為的今日麼?你赢了裴憐之,那咱們就鬥這最後一次吧。”
侯府外的院落裡跳來一隻毛色皎白的兔子,翕動着鼻子正四下嗅探着,它身後跟着虎視眈眈的狐狸。
“噌”地一聲,蕭楚從腰後極快抽出了一把短匕,抵着裴钰攥緊的手心,強硬地塞到他手裡。
裴钰瞪着眼睛,喝道:“你幹什麼?”
“殺了我,今夜之後,大祁一日不亡,裴家就一日不倒。”
他的語氣變得寸步不讓。
狐狸邁着謹小慎微的步子,低伏下身,做好了撲殺的準備。
“既然你想要,那我就把命給你鋪路,我成全你吧,裴憐之,但你可千萬别忘了我——”
“以後你往上爬的每一步,都要踩着我的血,你别想幹淨。”
蕭楚的瞳仁顫抖着,兇戾和瘋狂混雜在其中,他像是期待着裴钰的回答,又饒有興緻地把剩下的話語一字一句地紮在他心上。
“你知不知道,我一點兒也不恨你,我好愛你,我愛死你了。”
裴钰瞳孔驟然縮緊,他捏緊了短匕,捏得指節發白,青筋直突,他的呼吸愈發急促,蕭楚的力道太大,那匕首對準了他的心髒,平穩地向前刺去。
他的話真的讓裴钰開始倉皇無措起來,急喘着氣說道:“我不信你,蕭楚……放手!你瘋了!”
狡兔還在尋窟,狐狸還在蟄伏。
裴钰冷汗涔涔,還拼了命地和他較力,匕首的寒尖已經劃破了胸膛,他幹脆閉上眼睛亂罵一通。
“我不要你的命……我不稀罕你的命!蕭楚,蕭承禮我求你了,放手……我不想要……”
裴钰的聲音越說越亂,到最後幾乎是在央求,可蕭楚的手掌覆着他,像是團溫熱的火,卻綿裡藏針。
他滿浸着惡意,卻又話語溫柔地低吟了一句。
“咱們下輩子也糾纏,永遠都别分開,要髒一塊兒髒,裴憐之。”
“噗嗤”一聲,狐狸的利齒終于啃上了兔子的脖頸,咬破喉管,将血肉生生撕扯了下來,它在這一口狠絕的啃咬中悄無聲息地栽倒了下去,四肢抽搐幾下,斷了氣息。
白色的皮毛下滲出殷紅的濁血,随着狐狸渾濁的低吟慢慢幹涸,直到一雙黑靴踏到了跟前,這隻狐狸才慌不擇路地丢下殘軀逃入深林。
來人是個錦衣衛小旗,他從血泊裡單手拎了兔耳,沖一邊坐着的千戶傻笑。
“大人,這隻兔子我能不能帶回去?炖了吃的。”
“随便随便,”千戶倚在桌邊,不耐煩地揚了揚手,“裴憐之還不願意出來嗎?”
小旗攤手道:“小裴大人把門鎖死了,說什麼也不肯放人進去。”
千戶冷笑道:“他都把蕭楚殺了,大功一件,怎麼這關頭突然不開竅了?”
話語至此,千戶忍不住又罵了一聲:“媽的,要是來早點,蕭楚的命就是老子的了。”
“大人,”小旗撓了撓臉,赧然道,“神武侯……好像是自己要去尋小裴大人的。”
“也真是有病。”千戶搖着扇子,埋怨道,“死前還惦記着風流事兒,真他媽是個奇人。”
在這聲裡,兵馬司的火兵拉倒了神武侯府最後一間廂房,燒成炭黑的雕梁砸到地上,轟然斷裂成好幾截碎木。
火灼得人熱汗直淌,千戶的臉也漲得通紅,像是被氣的,卻又耐不住好奇心多問了一句。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死到臨頭還不跑,還要去找自個兒的死對頭?”
小旗擱下兔子,心不在焉地踢了踢地上散落的骨牌,随口答了一句。
“……可能,想惡心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