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回府後的幾日,裴钰意外地很聽話,應他的要求跟吏部告了假,一直待在侯府養病,他自然高興,還很大方地把書房讓給了裴钰用作處理公務。
他覺得這人太有意思了,嘴上永遠不饒人,可行為又是另一回事,仿佛心裡裝着兩套準則,而且從來不會混淆起來。
不,偶爾也會有混淆的時候,比如喝多了。
“我上回說了,進屋先知會一聲。”
蕭楚半個身子還沒跨進書房,裴钰就頭也不擡地說了一句。
他笑道:“本侯自己的書房,知會什麼。”
最近蕭楚總拿這句話嗆他,裴钰自知理虧,就不與他辯駁,依然在翻看着桌面的文書。
他把公文堆疊得井井有條,蕭楚大概是頭一回見到自己的案上能放上這麼多文書,難怪近日明夷總和他抱怨,說下回要用馬車去裴府把文書拉回來。
裴钰住在蕭楚府上的這事情,雖說沒刻意攔着,但他爹裴廣那邊還是盡量隐瞞,裴钰家中有位姐姐,很通情理,每回都是偷偷從裴钰書房裡把公文拿出來的。
“本侯來拿點兒東西。”
蕭楚徑直往裴钰身側的刀架邊走去,他的佩刀不放在武庫,而在書房,這還是個風水講究,說是這書房藏卷頗多,五行木旺,易傷肝膽,需要放個神兵來鎮一鎮。
他的雁翎刀就擺在裴钰邊上。
蕭楚拿了根銅簽,将膏油抹到了雁翎刀的花鐵上,一邊抹一邊看向這位一絲不苟到令人發指的裴禦史。
裴钰端坐的模樣簡直像一尊玉像,連研墨的動作都儒雅至極,他拒絕了蕭楚塞給他的所有貼身服侍,堅持要自行打理,也不讓任何人靠近,簡直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但就是忍不住要看!
神武侯覺得自己活得很通透,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克制欲.望隻會引起更深的欲.望,放任自流才能纾解,況且人都會膩,喜歡的東西吃多了會膩,喜歡的曲兒聽多了也會膩,裴钰是什麼稀罕人麼?雖然他的相貌的确出挑,但他蕭楚哪是甘心隻飲一瓢的人。
想看就看呗,看多了不就習慣了?
蕭楚如是說。
所以後來的幾日,但凡是裴钰在他的視線之内,他都會毫無保留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從上到下,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放過,越看越新奇,越看越着迷。
“眼睛不看對地方,當心劃了手。”
裴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
蕭楚還是看他,說道:“不看着你,我怕等會兒就被你的刀子捅了。”
“我的刀從來不捅蠢貨。”
自從裴钰來府上之後,他常去的地方蕭楚都叫人挂了澄水帛,還擺了冰鑒,熱夏時節屋内卻敞涼得很,他像是隻被好生招待的貓兒,乘在消暑的涼風底下,終于不再炸毛了,連說話的語氣都和善了許多。
唯一一次發火,還是那日他從梅渡川的船上下來,不小心喝得太多,莫名其妙在裴钰屋裡睡了一宿,醒來的時候被人連腳踹了出去。
那夜其餘的事情,他一概不記得了,問裴钰他也堅持什麼都不說,就單罵他蠢貨。
蕭楚抹着刀,随口說道:“那你的刀捅不捅有情人?”
聽到這話,裴钰手中的筆僵了一瞬,隻是這動作太細微,很快就被他掩飾了過去,他又抽了份案卷出來,上邊封了刑部的印。
蕭楚瞥了一眼,終于舍得騰挪了目光,低下頭把刀锷也擦了擦,雁翎刀經過膏油的養護,愈發锃亮起來。
他邊擦邊說:“這麼多公文,都是跟周學汝有關的?”
裴钰道:“三司會審還沒結束,周學汝的案子一直卡在刑部,沒有刑部的勘合,錦衣衛就不肯拿人,所以才讓梅渡川至今都安然無恙。”
蕭楚道:“刑部有梅黨的人,他們滲透得太徹底了。不過你不也是涉事官員麼?怎麼不避嫌,反而把案子直接交給你了。”
“人手不夠。”
寫着寫着,筆墨就淺淡了,裴钰擱了筆,又開始研墨。
他淡淡說道:“今年戶部的欠俸還沒發,都察院又辭去了一批人。”
蕭楚低聲笑了笑,說:“真窮。”
裴钰道:“是窮,民窮,官也窮,你少和梅渡川吃幾頓酒,國帑就充裕起來了。”
被他說中,蕭楚也不惱恨,他放下了銅簽走到裴钰的對案,從他手中接過墨條,替他研磨起來。
“梅渡川要讓我協理白樊樓,我承了他的情,”蕭楚看着硯台上的墨水濃稠了起來,半玩笑地說道,“别誤會,憐之,我的心還是向着你。”
裴钰也不寫了,把案卷翻動到下一頁,紙張的脆響和硯台被磨動的聲音交纏在一起。
“梅渡川不是個好歸宿,他現在肯給你的,以後也會搶回來。”
“本侯一向來者不拒。”蕭楚把墨塊擦了擦,擱置一邊,說道,“況且這是筆合算的買賣,白樊樓的戲台要搭了,梅渡川有權無名,他需要我的身份來面見貴胄,把這勢頭造大。”
裴钰微微蹙眉,說道:“再如何大的勢頭,它畢竟隻是個戲台,梅渡川如此大費周章,若是最後收效甚微,他會虧一大筆錢。”
“聽聞他要辦一場拍賣。”
“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