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白樊樓戲台開張還有一日。
許觀哭文廟一事被蕭楚一把柴添進去,很快就燒遍了京師,批鬥梅渡川和蕭楚的筆墨飛滿全城,大有動亂将掀之勢。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此刻正高坐在神武侯府的議事堂中,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
“這耳墜你戴着真好看。”蕭楚磨了磨杯蓋,眼神都黏在裴钰身上了。
玉坊打的耳墜是兩枚陰陽魚,剔透幹淨,了無雜色,挂在裴钰耳上仿佛渾然天成,合适極了。
蕭楚替他戴上時私心将那紅痣給遮住了,雖然費了些力氣,裴钰一開始很是抗拒,直到他擡出賃金這事兒後,裴钰才不情不願地應允。
蕭楚當時是這麼說的——
“四公子為了養你,連打個墜子的錢都拿不出來了,還是變賣了家裡最愛的兵刀才換來的,憐之若是不喜歡,我就再去打一副。”
當然,他也不至于窮到真要裴婉白給自己送一對耳墜,後來還是把銀子給了玉坊的,隻是他很懂得怎麼拿捏裴钰,就給人架得下不來台,人的嘴就軟下來了。
裴钰不應他,反而問道:“你送我這耳墜,是要做什麼?”
“讨好你呗,憐之。”蕭楚放下茶盞,朝裴钰笑了笑,說,“想和你讨教讨教床上功夫。”
“……沒别的了?”
“還能有什麼?”
他最初想看裴钰戴上耳墜,是為了遮蓋他耳垂上那枚紅痣,蕭楚心底暗自覺得,這點乖違的地方是獨屬于他的。
這是裴钰最為敏感之處,每每帳中夜暖,他就喜歡親吻含吮這一點朱砂,往往裴钰最是受不住,就伏在他身下輕輕顫抖,還會一邊抓着蕭楚的肩一邊對他罵個不停。
但這種時候裴钰的罵辭就變得十分單一,再沒有平日裡那股子犀利勁兒,不是“滾”就是“去死”,再不然就是“好疼滾出去”。
不過現在似乎事與願違,畢竟兩枚陰陽魚打得太漂亮了,反而把裴钰襯得更出塵,像是遮去了紅痣後,那根出牆的紅梅就被折了回去,這人變成了完完全全的清潤君子。
這可不是裴钰,裴钰不是這副模樣的。
蕭楚現在已經能對自己的旖念收放自如,他深吸一口氣,轉了話頭說道:“明夷這會兒還在押人過來的路上,上回工部的牒文,憐之跟我說道說道吧?”
裴钰手中颠弄着扇子,時不時在檀木桌上敲出“咚咚”兩聲。
他忽然之間就興緻缺缺,聲音聽着倦怠:“工部主事給我的牒文,去歲修宮觀,戶部給工部的用度一百五十萬石,最後超支了七十萬,我讓他去查了這筆白銀的流向。”
“這超支的款項恐怕進了梅渡川的口袋裡,工部和梅黨合謀貪墨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蕭楚站起身走到裴钰邊上,稍稍俯身替他順了順頭發,問道,“你昨夜沒休息好麼?”
“不用你管。”裴钰意識到自己的失落表現得有些明顯了,躲開蕭楚的動作,正了正身子,說道,“周學汝在科舉舞弊案中貪墨的贓款跟這筆虧空的數目對得上。”
蕭楚思量了會兒,雙手捧起裴钰的臉,左右端詳了下,發現他眼下有些青,不禁皺眉,說道:“你晚上不睡覺麼?”
裴钰的臉被他捏着,有些說不上來的可愛,蕭楚沒舍得撒手。
裴钰撥開他的手,不滿道:“你把事情解決了,我就能睡好了。”
“聽你的。”蕭楚眼含笑意看着裴钰,問道,“所以,工部是因為宮觀修葺超支,戶部不願撥款,所以才找的梅渡川借錢?”
“因果錯了。”
裴钰道:“梅渡川拿到了周學汝在科舉舞弊中貪墨的白銀,讓工部以‘資金不夠’為由向自己借錢,順利成章地把這筆白銀内部遞出去。”
聽他如此一說,蕭楚随即明白過來:“随後以修戲台的名義,把錢還到梅渡川手裡。但這筆白銀不是個小數目,戲台畢竟小,款目對不上,州府宣課司再怎麼目不視物也沒辦法把這筆賬拿去交差。”
“我本也想不明白這一點,但你說及梅渡川要辦拍賣,我才有些眉目。”
談及正事兒的時候,裴钰的聲音一直很沉冷,像是清泉漱過溪石。
蕭楚盯着他的耳垂看。
“他的聲勢做的越大,越容易在其中渾水摸魚,明日那場拍賣中,恐怕有不少是工部的自己人,以拍賣的名義把梅渡川'借'給他們的款項如數奉還。”
蕭楚笑了兩聲,說:“有點兒水平啊,梅小鳥,鳥為财死,是這麼說的吧。”
“不是。”
不多片刻,明夷就帶着陳音來到議事堂中,陳音尚是戴罪之身,又有刺殺禦史的前科,被明夷拿鎖鍊捆了兩圈才押上來。
他被換了身幹淨的白袍子,臉上的脂粉也全部洗幹淨了。
陳音還是那副瑟縮怯懦的模樣,蕭楚望他,他便不敢擡頭,跪伏在地上小聲地說:“見過侯爺,見過裴禦史。”
蕭楚倚到裴钰身側的檀木桌上,搭起腿,說:“擡頭。”
陳音這才敢擡頭,膽戰心驚地看着蕭楚。
他随手撥弄了下裴钰耳上的陰陽魚墜子,晃得叮當脆響,笑着問道:“你說這耳墜漂不漂亮?”
這輕佻的動作仿佛是把裴钰視作了自己的物件,帶着威脅和炫耀在向人展示,陳音更是驚恐萬狀地低下頭,不敢再看裴钰。
他被明夷帶回府上後,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裴钰和蕭楚的關系不一般。
陳音是個在市井泥濘摸爬滾打的人,他隻想找到靠山保全家人親友,裴钰在京州隻身對抗梅黨的清流美名早就傳遍京師,那日進京以後,他見到裴钰便下定了決心。
投靠他,他能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