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在心裡說道。
你和她們都不一樣。
太宰治還記得，他曾經交往過的幾個女生都向他抱怨過，說他不愛她們，看她們的眼裡也沒有光。
但是他見過電梯裡鏡子中的他的眼睛，在看向中原中也時，那種眼神——
真的不一樣啊。
“算了。”中原中也聳聳肩，收拾了一下桌子，拉起了太宰治的手，“這幾天我休假，幹脆就帶着你一起吧。”
（九）
白天的酒吧裡人并不是很多，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品着自己手裡的佳釀。
中原中也撿了個比較偏僻的散台領着太宰治坐下。
“你叛逃後我們以前經常去的那間酒吧沒過多久就因為一些原因倒閉了，這是我去年發現的一家，環境還算清淨……嘿！喬尼，随便來一杯什麼吧。”
“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還好嗎？”金發碧眼的酒保擦着酒杯，擡起下巴朝着太宰治努了努嘴：“第一次見你帶朋友過來。”
“的确是第一次。”中原中也從糖罐裡抓了一把橘子糖：“不過應該是最後一個。”
太宰治因為喉嚨痛，沒有得到喝酒的權利，中原中也給他點了一份調制飲料過過瘾，至少加了二氧化碳後那種在舌尖炸開的麻痹感頗有些相似。
“我還以為中也會喜歡那種搖滾氣息比較濃厚的酒吧。”太宰治舔了舔杯口，蘋果酸甜的滋味在舌尖上炸開，随後又添上了幾絲鳳梨的甘甜，總體來說味道還不錯。
“偶爾也是想要一個人靜靜的，這算是我的一個秘密基地。”中原中也抿了一口酒，他的皮膚很白，又容易上頭，雖是淺嘗臉頰上還是浮起了淡淡的紅色。
是這樣啊。
太宰治心裡沒來由地湧上一絲竊喜，既然願意将他帶進秘密基地，那麼是不是代表中也也對他有幾分好感。
捂住嘴咳嗽了幾聲，太宰治目光灼灼地看着中原中也。
仔細想想他們已經有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了。
“先這樣吧。”中原中也放下隻喝了四分之一的酒。
“時間不早了，在酒吧裡隻有雞翅包飯可以勉強填一填肚子，味道還不咋樣，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十）
兜兜轉轉了半天中原中也帶太宰治來了一家懷石料理餐館，這家店隐藏在小巷子裡，但是前來用餐的人已經幾乎占滿了所有空位。
老闆娘見到中原中也前來一改面具式的笑容，神情真誠了不少。
“有一次出任務我發現了這家店。”中原中也和老闆娘打好招呼後進了一間安靜的小包廂：“那時候老闆一家遇到了困難，想要賣掉這家祖輩三人共同經營的店又不舍得，當時也不知道出于什麼樣的心理，我就直接出了足夠買下店鋪的錢幫老闆一家渡過難關，後來他們為此給我專門留了一間包廂。”
“是這樣啊。”太宰治看了看桌子上擺着的一盆蘭花，并蒂而開，看着很是淡雅。
可惜是假的。
“呀！真的是中原君來了嗎？！”長相溫婉的服務生穿着淡青色的和服走進包廂，眼底是說不出的欣喜。
“這是美枝子。”中原中也介紹道：“是這家店主人的女兒。”
“承蒙中原君的照顧。”美枝子微微欠身，“這位先生應該就是中原君經常提起的朋友吧。”
“經常提起？”太宰治捂住嘴咳嗽了一下，他能夠感覺到眼前的少女似乎對中原中也懷有些許的愛慕之情，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是的。”美枝子抿嘴一笑：“中原君在我們清閑時聊過幾次，每次都會提起一位總是纏着繃帶的先生，應該就是您了。”
就在美枝子想要和中原中也他們再聊幾句的時候，包廂外傳來老闆娘不急不慢的提醒：“美枝子，該出來招待客人了。”
“失陪了。”
……
“那位小姐似乎很喜歡你。”太宰治盯着美枝子離開的方向，語氣裡不免帶上了幾分無力感，不過好在他現在咳到嗓子沙啞，也能隐藏住幾分：“中也喜歡她嗎？”
“啊，是這樣嗎？”中原中也拿着菜單，迷茫地看着太宰治，“可能是你看錯了吧。”
“不過我倒是有一個喜歡的家夥。”
“是誰？”太宰治握緊了藏在桌下的拳頭。
“唔…再說，要不試試炖蘿蔔？他們家的湯底是熬了40多年的老湯，每天都重新加清湯炖煮，味道比較入味。”
中原中也擡眼輕飄飄地掃過太宰治的面容，對方的嘴角抿起，鸢眸裡滿是受傷。
“今天據說會有蟹肉。”
中原中也合上了菜單。
……
開胃小菜是兩碟海膽烏魚子，雖說懷石料理追求精緻，但這一碟份量十足。
“中原君每次用餐的時候都覺得吃不飽。”美枝子笑吟吟地擺好碟子，“有時候會點兩人份的菜，我母親後來就會在中原君來的時候多加一倍。”
等到美枝子離開後，中原中也才尴尬地解釋道：“那時候你剛叛逃，留下一堆爛攤子給我處理，天天出任務體力消耗太大當然會容易餓啊！”
“嗯，我知道了。”
太宰治用小勺子挖起一口海膽，味道很甜也很鮮。
也許是因為花吐症而沒有精力，也許是私心想要聽聽他缺失的這幾年中原中也的生活，太宰治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進餐，也沒有用類似于“懷石料理追求的是道而區區小蛞蝓是不會理解這種藝術”之類的話來挑釁中原中也。
（十一）
這頓飯理所當然地沒有吃飽，不過中原中也口中的炖菜的确是相當不錯，蘿蔔軟爛得似乎快要變成一碗湯，甘甜鮮香，仿佛一抿就能在口腔裡化開。
當然，蟹肉刺身也很是不錯，沾着海水的鹹味顯得相當新鮮。
去附近的小吃一條街掃蕩了不少吃食，中原中也最後帶着太宰治到了他今天的最終目的地——海邊的一座懸崖上。
天已經漸漸暗了，橫濱的海在工業化後逐漸灰暗起來，隻不過又在後來的治理下慢慢恢複了藍色。
此刻的夕陽灑在海面上，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橘紅色，而是一種介于玫粉色與藍紫色之間的顔色，仿若傳說中神秘的獨角獸一般，海浪的每一絲波動都透露着不俗的妩媚。
“在這裡看日出日落總感覺與别處不同。”
中原中也從袋子裡掏出一塊鲷魚燒：“唔…芥川應該喜歡吃這個，過兩天上班給他帶點兒。”
“中也對他可真好啊。”太宰治悶悶不樂地憋出一句話，身後的岩石上全是他落下的花瓣，零零碎碎的，殘缺又淩亂。
“廢話。”中原中也将咬了一半的鲷魚燒塞進太宰治嘴裡，“你把人家孩子撿回來後又不管不問，為了得到你那什麼可笑的認可一天天跟打了雞血似的，我不管誰管？”
“明明中也也差不多，森先生指哪兒打哪兒的。”
太宰治嚼着鲷魚燒，内裡的紅豆夾心不算太膩，他能夠接受。
“算了，不跟你掰扯。”中原中也盤腿坐下，眼睛瞟向遠方：“好看嗎？”
“……好看。”
鳥兒掠過海面，劃過一道道黑色的剪影，太宰治眯起眼睛，一瓣瓣白玫瑰從他的口中滑落。
海浪的聲音伴随着海鳥的啼聲，頗有種遺世獨立的意味。
“一天天在刀口上過日子，哪怕我對自己都實力很有信心，但還是會思考還有幾天日出日落可以度過。”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如同上好的海藍寶的眸子裡映出點點紫金的光暈，别過臉去，卻在石縫之間看到一株翠綠的新芽。
“我從不憚于死亡。”中原中也站起身，走到太宰治面前，“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地活着，都很用力地活着。”
“有的時候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麼會不那麼熱愛生命，但後來想想人各有志，不必強求，我需要做的，就是在感到你還有那麼一絲絲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時拉你一把。”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是誰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嗎？”
“對不起。”太宰治低下頭，晚風在他們的發絲間穿梭，撩起一兩絲随意飛舞：“我做不到。”
“為什麼。”中原中也向前一步，逼近太宰治。
“抱歉，我真的…”
話還沒說完，太宰治就被中原中也推倒在地上，中原中也坐在他的身上，背着光，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下一刻，中原中也的唇貼近了太宰治，柔軟幹燥，讓太宰治近乎呼吸一窒。
喉中的癢意頃刻間消失，中原中也擡起頭，嘴唇上亮晶晶的，在夕陽殘存的餘晖中就像是抹上了一層唇膏。
“你在害怕什麼？”中原中也将腦袋貼近太宰治的胸腔，劇烈的顫動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太宰治的不平靜。
“我們之間缺失了四年。”
中原中也說。
“所以我帶你去了這四年裡我發現的，還沒有來得及和你分享的東西。”
“每每這時候我就在想，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或許是你将喝醉的我拖回去，又或者是我把你帶回家。”
“我們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可能會因為最後一塊肉争執不休，我也許會因此搶走你碗裡的蟹肉以示報複，到頭來沒有任何一個人遵守懷石料理的規矩。”
“我們可以在這裡看星星，看月亮，看日落，看日出，我會慶祝我又多看了一次這樣的美景，而你會壞氣氛地說自己又倒黴地多活了一天。”
“可是你要知道……”
中原中也直了身子，捧住了太宰治的臉。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天天長大，在他的身邊一日一日地變得更加成熟，哪怕他們缺失了四年，但這種注視從未轉移過方向。
“我一直會在你不遠處看着你。”
“或許在前面，或許在後面，或許就在你身邊。”
“你隻要擡起頭，你就能看見我。”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他隻覺得自己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撕裂、重組，他的每一個被死死壓抑的細胞都在瘋狂地反抗他自以為是的控制力，僅僅因為這幾句話就躁動得潰不成軍。
他翻身壓住了中原中也，在這夢幻一般的紫色裡，虔誠地吻住了他期許已久的愛人。
他獨一無二的海洋。
（十二）
“他得了花吐症。”
電話那頭的與謝野晶子說。
“他喜歡你。”
“嗯…好…謝謝你……我知道了……”
中原中也挂斷了電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