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突然想起了莫泊桑的小說《首飾》裡妻子拿回情人贈與的名貴首飾時卻對丈夫謊稱這些都是假首飾，夫妻二人在妻子死前都如熱戀般一樣甜蜜，但在這甜蜜之中也存在着裂縫，就像被作假的首飾一樣，随時可能爆發。
那他和太宰治呢？
中原中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太宰治如今的溫柔，如今的迷戀都是在外力催眠下所表現出來的，就像這些寶石一樣都是虛假的。
他突然感覺無法呼吸，像是一隻擱淺的魚，心髒頓頓的疼。
“中也？中也！”
太宰治聽到中原中也的呼吸沒有預兆地急促起來，然後軟倒在自己的懷裡。
（六）
今天是第四十二天，中原中也疲憊地從床上醒來，腰腹間多出了一雙有力的臂彎。
那次在巴黎昏迷後他就被太宰治緊急送往了醫院，一套檢查下來得出的結論就是…
他懷孕了。
除了初次承歡，之後不管多少次都是做好了防護措施，卻偏偏就是那幾天中了标。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中原中也看見太宰治整個人都傻掉了，像隻被吓到了的大兔子，豎着耳朵一動不動，眼睛都不眨一下，抿着唇像是在看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死死盯着檢查報告單。
“中也…你懷孕了。”
太宰治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又極力想要做出一副鎮定的模樣。
這個孩子來的有些突然，他還沒做好準備，縱使之前在心裡盤算過各種陰暗的想法，也從未真正想過讓中原中也懷孕，中原中也一直過着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生活作息不規律，有不少暗傷，身體其實算不上康健，他想着将中也一部分外勤任務取消了，先養幾年，等到穩定後再要個孩子來為自己留下中原中也增添幾分底氣，現在這個孩子提前出現了，他的腦子裡有些亂。
引産傷身，為今之計隻有趁這幾個月養好身體，盡量降低産子風險。
給渾身赤裸的中原中也掖好被角，太宰治彎下腰吻了吻他的眉眼，溫柔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讓中原中也多睡一會兒。
現在可以算得上是開始休産假了，除了一些文書外太宰治幾乎不會讓他勞神費力，那些文書也都是太宰治怕中原中也閑得發慌才留了一點不需要費心神的小事兒讓他解解悶。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小說，遊戲機和電影錄像帶，四年多沒有碰過遊戲手柄了，現在想來也是有點懷念。
中原中也隻着一件太宰治的襯衣，赤着腳在首領辦公室裡走動，地面上盡是太宰治鋪下的毛絨地毯，每一處棱角都被仔細用海綿包裹——畢竟全橫濱估計都找不出像□□首領辦公室安全系數那樣高的地方。
太宰治見中原中也走來，将他抱到懷裡，用一隻手握住了Omega冰冷的腳。
自從得知中原中也懷孕以後，太宰治意識到自己對于他的憐惜和愛意幾乎攀上頂峰，而那個峰值又每天不斷刷新，如今竟已到達了難以預計的程度。
方才無意中看到自己曾經制定下的自毀計劃，才猛然發覺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那個念頭了。
他的大腦裡仿佛隻剩下了去愛中原中也，和對于他們兩個生命延續的期盼。
這不是很奇怪嗎？像他這樣厭棄自己的，厭惡生命的家夥，現在竟然會對新生命有了期盼，會放棄謀劃了多年的計劃，昏了頭一般去愛一個人。
他好像在某一天對于中原中也壓抑的感情像是洩洪般噴湧而出，最終隻剩下了說不盡的，一日比一日更濃烈的感情，就像是之前那些被壓抑的感情最終都變成了酒，顯得濃厚且香醇。
既然都這樣了，那就好好愛下去吧。
至少現在，中也就是他的第一位。
他要守護好他的珍寶。
（七）
“中也，你願意嫁給我嗎？”
在第七十六天的時候，太宰治向中原中也求婚了。
中原中也這時候越來越嗜睡了，此時一覺醒來就發覺自己所處的休息室裡放滿了艾帕索月季，仿佛正處于驕陽似火的盛夏。
太宰治捧着一枚款式簡約的戒指，眼底是化不開的深情。
他該答應嗎？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夢遊一般摸上了太宰治的臉頰。
還有二十四天，他就會永遠失去眼前這樣…這樣溫柔的太宰治，這樣愛他的太宰治，而太宰治也會變成那個無言的，冰冷的首領。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略有些渙散的眼神，心裡一個咯噔。
他在半個月内帶着中原中也走過了所有中原中也在少年時期聽對方念叨過的地方。
他和中也去看極光，去森林裡野營，去中央廣場，去在白鴿飛舞的時候，在夕陽下接吻。
他自認為已經打動了中原中也的心，卻在此刻中原中也的沉默中心生慌亂。
太宰治突然意識到，中原中也并不開心。
他看到在戰場上戰無不勝的神明大人像是一隻受傷的大雁般，聲音很輕，就像羽毛拂過被褥的聲音：
“太宰…你愛我嗎？”
愛？怎麼會不愛？
他的心，不管何時都會為那個曾經吵吵鬧鬧的小瘋子跳動。
他記得十五歲搶着巧克力甜筒時的豔陽，記得十六歲别在鬓角的野花，記得十七歲跳下短牆時擦在鞋上的青苔，也記得十八歲月光下偷走的一個吻。
他沉寂過，壓抑過，想要放棄過，但最終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的心之所向。
“愛。”
太宰治看向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無法遮掩的深情與堅定。
是假的嗎？
中原中也突然開始怨恨起自己。
在使用了那個所謂的催眠道具的第七十六天，他後悔了。
他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夢境，原本想要沉淪其中，卻越來越清醒，午夜夢回隻會想起自己靈魂的卑劣。
中原中也明白，他和太宰治是同一種人，同一種骨頭都爛透了的爛人。
大不了，就用孩子困住太宰治吧，即使可能沒有太大用處。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沉默良久，最終還是伸出了手，嘴角的微笑很是勉強：
“好。”
（八）
“你看起來并不快樂。”
魏爾倫在第八十四天時對中原中也說。
此時中原中也由于身形消瘦，小腹已經能夠看到明顯的鼓起。
在得知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一起，并懷上了太宰治的孩子，魏爾倫最終還是走出了地下室，進入了首領辦公室的休息室中。
中原中也疲憊地倚在床頭，一隻手輕輕撫摸着小腹，眼神有些空洞。
“很明顯…嗎？”
中原中也的嘴角溢出幾分苦澀。
對于最後大限的恐懼讓中原中也無法直視第一百天時自己會遭遇什麼。
在孕期的omega自身分泌的激素使他忍不住想太多。
太宰治可能會露出厭惡的神情，也可能會強迫他打掉這個孩子。
婚約是不作數了，這一百天的生活就像是一場空。
“告訴我，中也，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魏爾倫看着憔悴的中原中也，内心對于對方的愛憐達到了頂峰。
“也許，我可以幫你。”
中原中也輕柔地撫摸着自己的小腹，過了許久才開口道：
“我做了一件錯事。”
他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我給自己造了個美夢，但是就算身在夢中，我也沒辦法好好做夢。”
他似乎是在笑着，但是魏爾倫隻覺得中原中也在哭。
其實，真要說了解，魏爾倫其實也并不了解這個占據了自己相當一部分心神的弟弟，但是他會從那些被自己訓練出來的□□成員口中得知他的弟弟是一個驕傲的，恣意的，像是隻自由翺翔的海鷗的小少年，可眼前的中原中也卻如同失了靈魂的人偶娃娃，安靜地坐着，眼底隻剩死寂。
美夢？
什麼美夢？
魏爾倫不明白，也并沒有問出口，歎息一聲換了個問題：
“難道你并不喜歡太宰治？”
“不。”
中原中也垂下眼簾：
“我愛他。”
很愛很愛，可最終犯下了錯事，隻能像隻搖尾乞憐的狗一樣惴惴不安。
“我覺得他應該也是對你有意的。”
金發男人将自己珍藏的詩歌集放到中原中也的床頭櫃上，看了看天色，點頭示意自己現在要離開了。
他很難評估太宰治對中原中也的感情，但是魏爾倫可以肯定，在那個家夥突然找上他，希望他去看看中原中也的那一刻，他就從中看到了暗藏在其中的，洶湧的愛意。
如果說，非要将中原中也交給某個alpha的話，也許就沒有alpha比太宰治更合适的了。
回到地下室，魏爾倫擦了擦相框，裡面是他和蘭波的合照。
也許，阿蒂爾要是在的話，會說出更好聽的話吧。
他還是有些嘴笨了。
（九）
第一百天了。
這是最後一天了。
中原中也看着那根萬惡的秒針，濃郁的壓抑讓他喘不過氣來。
“太宰…”
中原中也看着緩緩指向零點的時針，死死地抱住了太宰治。
零點了，最後一天宣告結束。
太宰治感覺大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被抽離，那種火熱的，足以燒盡理智的情感慢慢冷卻了下來。
他胸前的襯衫濕了。
原先的計劃重新占領意識到高地，太宰治看着懷裡被自己愛了多年的omega，心底最終還是漫上了愧疚。
他前些日子昏了頭似的标記了中也，甚至還讓中也懷了孕，現在隻覺得荒唐。
但是每一次歡好，那跳動的心髒，那火熱的氣息都不似作假。
中也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是一團死肉，是慢慢長大的，他們的孩子。
太宰治張了張口，前些日子信口拈來的情話此刻竟是半句也說不出來。
中原中也由于多天的憂慮，原本還有些肉的臉頰消瘦了下來，看起來着實是有些脆弱。
他就這樣擡起頭，看着太宰治，臉上還有淚痕。
太宰治坐起身，幾乎想要落荒而逃，腰身卻被omega抱住。
“對不起…對不起…”
中原中也的嗓子是說不出的沙啞。
他身體開始顫抖，似乎是在忍受什麼劇烈的疼痛，但又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隻是一味地在道歉。
中原中也隻覺得胸口悶痛，心中的膽怯讓他不敢說出自己犯下的荒唐事，他不願意讓太宰治知道自己為了一己私欲對他使用了催眠術。
小腹也開始絞痛了。
太宰治敏銳地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一百天以來形成的身體本能讓他猛地掀開了被褥查看中原中也的身體情況，隻看到中原中也的腿間湧出刺目的鮮血。
……
長達兩個多月的壓力讓中原中也最終還是流産了。
他本就内裡損耗得厲害，根本不适宜在這種情況下生育子嗣，在這次流産後，即使和太宰治的契合度再高，本人的品質再優良也很難再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除非上帝保佑。
但是，上帝真的會眷顧他嗎？
太宰治守在中原中也的病床邊，恍然想起幾個月前他也是在類似的場景下，得知了中原中也懷孕的消息。
那時候他很高興。
太宰治摸上中原中也已經平坦下來的小腹，看着中原中也昏睡過去的面容，内心深處正在天人交戰。
一個聲音在慶幸這個孩子的離去讓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屬于他的羁絆，另一個聲音在哀恸這個屬于他和中原中也生命的延續的死亡。
中原中也此刻的脆弱突然動搖了了太宰治心中對中原中也戰無不勝，永遠不會倒下的看法。
中也也會疼，也會哭，身體也不是那麼健康，現在還失去了一個孩子。
中也不再是□□首領的最完美人選，還不如他一直幹下去。
想到這裡，太宰治心中一驚，他如今的大腦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最先考慮中也。
那麼計劃是否還執行呢？
太宰治發覺自己進退維谷。
他丢出了一枚硬币。
正面planA，背面planB。
很幼稚，但是管用。
……
中原中也睜開了眼睛，摸向小腹，隻摸到了平坦的一片。
他最後的念想也沒了。
為什麼隻有一百天，為什麼不可以永永遠遠都讓太宰治愛他？
中原中也再次閉上了眼睛，由于精神恍惚而沒能注意到身旁的太宰治。
流下的眼淚燙到了太宰治的心髒。
硬币落地了，背面朝上。
……
十年後。
走到墓碑前，中原中也放下了一束鮮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