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不錯,”劉佳儀的聲音帶上了些鼻音,她貼緊牧四誠的後背,眼淚浸濕了布料:“那完全是我想象中的桃源鄉。”
“可是牧四誠,夢隻是夢,桃源鄉也并不存在,劉懷……劉懷也早就…”
“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牧四誠罕見的放柔了語氣,擡起頭,仰望着天幕中閃爍着的幾顆星:“墨西哥的亡靈節,已故之人的亡魂需要通過家人供奉的遺照審核後才能踏上萬壽菊花瓣夠成的橋。”
“但總有人會被遺忘,他們的下場…是徹底的消亡。”
“人這一生會經曆兩次死亡,一是身體機能消失,現實意義上的【死】,第二次,就是被所有人遺忘,精神層面上的消散。”
“直白點來說,隻要有人還記得他--”
“他就能跨過萬壽菊的花瓣,回到我們身邊。”劉佳儀吸了吸鼻子,灰色的眼睛閃着淚光:“哄小孩的那套說辭…”
“但你才九歲,不是小孩是什麼?”牧四誠放緩腳步躲在粗壯的樹幹後,這片高地離村莊還有段距離,可每家每戶門前挂着的紅燈籠和移動的火把映紅了半邊天。
“他們…又再搞什麼花活?”他将劉佳儀放下,踮起腳,企圖看的更清楚些,可除了燃燒的火和空氣中隐約的肉香外他找不到半點其他的線索。
劉佳儀皺着眉頭,這種肉香讓她有些反胃,她捂住口鼻,抓着牧四誠的衣角緩慢的往村莊荒廢的那片區域走去。
嘩啦,嘩啦。
水流湧動,細小的溪流是湖泊的分支,桃花樹的根莖貪婪的汲取着甘甜的水源,盈的花瓣落入湖水,蕩起一片漣漪。
“這啥?桃花潭啊?”荒廢的老屋和寒涼的湖水與之前世外桃源的村落形成鮮明對比,東倒西歪的燒焦木樁,碎裂的石碑和湖邊凸起的土包無聲的介紹着這片區域的作用。
“祖墳。”劉佳儀的手撫摸着石碑上的凹痕:“這裡不讓埋女人,甚至女人都不準踏足這片土地。”
“神經病吧。”牧四誠評價到,這片墳場看樣子是被火燒過,可那桃花開的正旺,很難不讓人懷疑除了這清澈的湖水外是否還吸收了其他東西。他是個行動派,村子現在不适合回去那就找點事做,瞅準了棵桃花樹後拿着鐵鍬就開始挖土。
沙沙,沙沙。
乳白的骨骼掩埋于深色的泥土,白色的蛆蟲在縫隙間蠕動,冒犯人家祖宗并不是什麼好事,他尴尬的抓抓頭,用腳把挖出的土推進這淺坑又跺嚴實了才想起來找劉佳儀商量下一步對策。
“去對岸。”
劉佳儀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個微焦的竹筏,年紀看着比唐二打都大,牧四誠很想拒絕:“要是到湖中央散架了怎麼辦?”
“你背着我遊過去,還有,”銀色的解藥精準的扔進他懷裡,女巫指了指他的左腿:“我能聞見,你也是真能忍。”
竹筏入水,漣漪蕩漾,幾尾橘色的遊魚在二人身邊旋轉,領頭的那條用腦袋推了推牧四誠手中的竹竿,示意他向它們遊動的方向劃行。
嘩啦,嘩啦。
凸月微微發橘,滿天繁星點點,越往湖心去迷霧漸濃,劉佳儀的手探進冰寒的湖水,感受着水的流動。
奇怪,平靜的不可思議,這是潭死水。
荷葉,蓮花,從稀疏到密集,牧四誠劃行的速度慢了下來,水草樣的細絲纏住了竹竿,他疑惑的用手去撈,卻不想撈出半具殘缺不全的屍骸。
是具看不出性别屍體。
(腰斬,前後一樣平)
橫截面跟藕似的屍體。
(懷疑是哪吒)
月光并不明朗,烏黑的發絲擋住了屍體的臉,劉佳儀拿着那還剩半格虛電的手電筒幫他照明,牧四誠深吸一口氣,撥開了這些擋人視線的頭發。
“我艹!”
這張臉長得很熟悉,又像重逢又像别離,說人話就是這孩子長得真他娘的像吳思賢,無非就是頭發長點,痣是右眼單痣,眉間也點着顆朱砂痣罷了。
“熟人?”
“半熟。”
劉佳儀:?
牧四誠也是閑,襯衫撇開也沒做什麼防護就往水裡蹦,天太黑水裡能見度很低,可除了些蓮花荷葉的根莖外,數不清的人形物體安靜的懸在這冰冷的湖水間,橘色的小魚在他眼前遊來遊去,黑色的長發交織,糾纏,無聲的訴說着此夜如此寂寥。
“天光光,亮堂堂,太陽底下站這個好兒郎,好兒郎,好吃糖,哭啼啼,不像話,像個姑娘羞答答--”
稚嫩的童聲輕唱着童謠,模糊,壓抑,似是從水下的更深處傳來,牧四誠換了口氣,叼着半格虛電的手電筒下潛。
紅色的緞帶隐匿在黑色的發絲之間,他也不再震驚于看清屍體們一模一樣的臉,跟随着那尾橘色小魚和紅色緞帶不停的向下遊去,而在泥沙淤積的湖底,白骨森然,阿迪雅希絲安靜的蜷縮在骨骼圍成的圓圈中,睡得香甜。
“沒人會赢……”她呢喃着,幾顆微小的氣泡緩緩上升,晶瑩的淚溶于水中,和她微不可查的夢呓一樣不被人注意。
“我,不想再等…一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