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個燥熱又煩悶的季節。
自從吳語笙醒來後就沒過幾天清閑日子,上學瘋狂補自己遺漏的知識外還要抽出周日寶貴的休息時間去異端處理局當義工,社畜和學牲的生活方式來回交替,搞的玩轉半生歸來仍是未成年的海神大人心力交瘁。
其實自從她【消化】【海洋之心】後那勞什子的海神身份和亞特蘭蒂斯就跟她沒什麼太大的關系了,除了比尋常小孩耐殺一點,耐活一點,身體更虛弱一點,勉強也算個“正常人”。
關于【永生】的問題她和白柳私下裡讨論無數次,每次都不歡而散,她想等五十年以後讓白柳用【本源】發動詛咒把她捅個魂飛魄散,而白柳認為有吳賢陽這個前車之鑒他們兩個和謝塔總能找到其他人的轉世,到那時大家又能在一起去吃火鍋了。
“你他媽愛活幾歲活幾歲,老子不想活了!”她拍案而起:“白柳,你就該在當時我準備把你臉割下來的時候讓老唐一槍崩死我,要不然現在我也不至于成這個死樣子。”
“語笙……”白柳無奈的捏了捏眉心:“我會向點姐申請給你單獨進行一場心理治療,在此之前,你先冷靜。”
“行,我冷靜,我很冷靜。”吳語笙面無表情的捏碎了個玻璃杯,碎片劃傷了她的掌心,可傷口愈合後,隻留道道凝固的血迹。
“可我不想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
長大是個煩惱。
但長不大也是個煩惱。
吳賢陽抽條長高,他總在抱怨骨頭生長的疼痛讓他夜不能寐,王雅也感同身受,隻有吳語笙看着門框邊自己停滞不前的身高刻度,伸出手,默默比量着她和他們之間的距離。
五厘米,這是和王雅。
二十厘米,這是和吳賢陽。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都在新世界裡成長,好像隻有她,還留在過去。
吳語笙突然覺得,自己醒過來好像也沒什麼用。
她習慣了當初和白六“鬥智鬥勇”的日子,繁忙,緊繃,那時她還提着一口氣,她要赢,要“回去”,要重返人間,要活在當下。
對,現在都完成了。
然後呢?
童話故事隻會寫到“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但他們之後是否會和尋常人家的夫妻般從佳偶變成怨侶呢?生活還在繼續,可問題的病根沒有解決,她也隻能咽下苦果,默默消化着長大帶來的苦澀。
*
在三十歲死掉是她十四歲時的生日願望,她決定寫完一整本自己前三十年悲催人生的回憶錄後在浴缸裡自殺,骨灰讓王雅撒着玩,撒海裡撒地裡都行,隻要她開心就行。
可是不行。
她死掉了,王雅不會開心。
就像王雅當初橫死街頭時,她也不開心。
東亞小孩這輩子最缺失的教育有三:愛,死亡與性。她沒法完整的表達自己的愛,沒法平靜的接受自己的死亡,她還是會哭,還是會恐懼,哪怕自己是因恐懼而誕生的神明,也仍然會懼怕未知。
吳語笙想,她應該做點什麼。
她像個自虐狂一樣傷害自己的身體,血液順着指尖滴在水中,她痛苦的喘息着,每呼吸一下,血味翻湧,她幾乎要溺亡在這片血色的海水中。
她想,要是哪天真的決定要死去,她想抱着一束白玫瑰奔向死亡,用自己的心頭血把它澆灌,惡之源養育的惡之花,迷人,絢麗,危險。
“語笙!”
有人在尖叫。
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咒罵。
她想讓自己的身體重回母體,變成母親腹中永遠不會出生的死胎,也想唱着歌踮着腳和飛鳥一同從高樓墜下跌進死亡的懷抱,亦或者放棄掙紮,讓自己與那片沉寂的海徹底融為一體。
“孩子,請随我來--”
白六的臉和阿迪雅希絲的臉交替相錯,他們向她伸出手,到最後,隻剩那個存活了萬年的【自己】握住了她的手,笑容依舊。
“請随我來,前往那不朽的伊甸;”
“請随我來,前往那心中的淨土;”
“請随我來--”
“邁入永眠的墳墓。”
染血的婚紗裙擺飛揚,黑色的頭紗是這唯一的不協調之處,她嫁給自己,嫁給海洋,嫁給宿命,然後死亡,即是婚禮,又是葬禮。
“你在猶豫嗎?”她撫摸着自己流淚的雙眼:“你在害怕嗎?”
“這可不是你該有的情緒。”
你要冷靜,你要死寂,你要把牙齒打碎和血吞,你要哪怕根骨盡斷也不會流一滴痛苦的淚水。
因為你是神,與神博弈的神造神,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邁錯一步就是死無全屍。
“……不。”
手下觸感冰涼,白骨哀,血海愁,吳語笙的手觸碰到了她中空胸膛中那顆靜止不動的藍色心髒,她要捏碎它,她要徹底粉碎這千萬年間的恐懼與絕望。
她想當回吳語笙。
也隻想做吳語笙。
她對此番掙紮與仿徨感到厭煩。
*
“姓名。”
“呃……老白,不至于吧。”
“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