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歸忽然走上前,壓低聲音:“最多一個時辰。”
她的語氣總有些冷冰冰,“超出了時間,宮門關閉,娘娘就很難再趕回京城。”
明姝立即點頭。
依照她的辦法,明姝漫步到六尚局外等候。
宮中每日都有需要外出采買的女官,她們本身算是宮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又跟守門的官兵混得熟,檢查很松。明姝和梓歸在她們的馬車上,沒遇到什麼阻攔。
馬車一路飛快行駛,明姝掀簾,日光照在低矮的屋檐上,她從未覺得日光有此刻這樣明亮。
“娘娘。”梓歸将車簾放下,“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到孟府的街巷。孟府有不少吊唁的達官貴人,娘娘要換過一身衣裳再去,以免被人認出來。”
明姝照做。
梓歸為她準備了一身黑紗衣,從頭到腳,連臉都能遮住。馬車上沒有鏡子,明姝有些不确定地問:“這樣子,不會引人注意嗎?”
“前往吊唁的人都穿着深色衣裳,娘娘這樣不奇怪。”梓歸回答,“奴婢們已經安排好了,待會兒人少的時候,娘娘可以單獨去祭拜。”
明姝暗自感慨,雖然梓歸不願意冒這個風險,可是一旦着手來辦,必然周全。
半個時辰過去,馬車停下,明姝正要起身,卻見梓歸擡手示意她别急。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明姝很聽話,乖乖在馬車裡等候。
時間在來往的喧鬧之間流淌,明姝和梓歸靜靜地坐着,直到聽見外面有人傳話:“小姐,可以了。”
明姝将面紗撩起,遮住臉頰,從容走下馬車。
先前在淮城,她和孟時為也曾經喬裝改扮過很多回。隻是沒想到這一次改在京中,竟然是為了他的喪事。
有小厮接引,明姝跟着他們一路從角門進入。孟府不大,後院也比較清冷,是以明姝一走進來便感覺到了幾分寒意。
府中上下都挂着白布和白燈籠,陰郁的氛圍籠罩在頭頂,每一個來往的下人都眉心緊蹙。
“小姐,就要到靈堂了。”小厮提醒。
“我們隻在外面悼念,并不進去。”
梓歸插話道,這話既是說給孟府小厮,也是說給明姝。
府中來來往往都有下人,明姝如今的關系與已故的雁回公子并不親近,在外面悼念已是很給顔面,若是走得太近,反倒會叫人生疑。
明姝颔首,表示理解。
四方中庭裡,燦爛柔和的光線打在明姝的身上。她順着門外擺放的幾個火盆往裡張望,隻能看見屋内幽深,其中似乎放置着一個方形的棺椁。
這種壓抑的氛圍很容易叫人心生害怕。
但是一想到那棺椁裡躺着一個痞子,這個痞子再也不能起來同你辯駁一句。這個時候,好像又隻剩下悲涼。
思緒缥缈間,不知道又從哪裡突然冒出了一個聲音,像是少年,聽着又很滄桑。
“是小姐嗎?”
明姝轉過身,忽然看見一個頭戴白布的少年。
他個子不高,低下頭就能看到頭頂。少年望着明姝,無措地擦着衣擺:“是小姐嗎?”
明姝遲疑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意識到,這是從前一直跟在孟時為身邊的小厮連周。當日孟時為一個人進宮,明姝并沒有看見他。
如今主家少爺身死異鄉,他心裡悲痛,卻要一個人肩負起為少爺收斂屍骨的使命,又要在京中衆多世家子弟間來往周旋,心裡憔悴,滄桑得都認不出樣子。
沒想到她才在這裡站一會兒,對方就認出了她。
明姝心中觸動,上前道:“借一步說話。”
一旁的梓歸立即搖頭:“不可。”
連周眼含淚光,巴巴地望着明姝。好容易無親無故的京城裡看到小姐,他的内心猶如找到了一棵可以依附的大樹,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明姝望了一眼天色,如今正是午時,時間還早。
她指使着連周走到一旁,問:“一直都是你在為他奔走?”
連周點點頭,用袖子抹了一把淚:“可憐公子先前一直惦記着,卻沒能在活着的時候見到小姐。”
“你别哭。”明姝怕他的動靜太大,立即止住他的聲音,轉而問道:“我有話問你。”
“外頭傳,雁回公子是醉酒跌落馬下。”明姝蹙起眉,“他是不會喝醉的體質,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連周支支吾吾地道:“我也覺得不對,可是已經找大夫看過了,隻是喝醉,沒有旁的。”
明姝一時語塞。
視線再往裡張望,烏木棺椁上簡單地沒有任何裝飾。傳聞富貴人家的棺椁上都會雕上各種莺歌燕舞的畫面,好叫過世之人在黃泉下也能有人縱酒享樂。
他走得匆忙,走得冷清。如果在淮城,一定不會這樣。
“有請仵作來看過麼?”明姝再問。
“請了,隻是還沒出結果,那邊讓我先預備着,估摸着公子的事隻是個意外。”
連周說到中途,哽咽了一回,一句話分了兩次才說完。好容易平靜下來,他望着明姝身旁的婢女,猶豫地問:“公子讓我帶話給小姐,小姐如今方便嗎?”
……
晌午時分,鳳鸾宮中彌漫着桂花的香氣,暖色日光從屋檐上照下來,落在廊下的桌幾上。
桌上的茶盞還冒着熱氣,男人坐在太師椅旁,慢悠悠地飲下一口。
桌面上攤開一張黑字箋紙,上面清秀地寫着幾個小字。
【等我回來——明姝】
也就是為着這幾個字,蕭以鳴才能波瀾不驚地在院子裡坐下,沒有朝鳳鸾宮任何一個人發火。
他倒是要看看,這回她要給出什麼理由來解釋私自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