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和區一中的校門還是那麼破，根本看不出來這所高中培養了多少體育生。他黑色的跑鞋還沒踩進正門，就已經聽到了門口大爺的喊聲：“你倆還沒吃完呢！每天跑我這兒吃什麼吃，回教室啊！”

這聲音太熟悉了，所以祝傑是一丁點都不害怕，高中三年每天都挨罵，他最知道看門大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繼續往前走，别人就像看不見他似的，校門口的禮儀檢查員也沒有攔住他。當他走到傳達室門口，隔着那扇玻璃窗，兩個穿着藍白運動款校服的男生正蹲在地上吃早飯。

“傑哥，你英語作業寫完了嗎？”高一時候的薛業一邊問，一邊往嘴裡塞着面包。

而高一時候的自己特别冷酷，幾乎是白了薛業一眼：“你自己不會寫啊。”

“會寫，就是懶得寫了，聽力什麼的我沒做。”薛業看向旁邊的運動包，還沒擦手就去扯拉鎖了，“一會兒我不早訓，在傳達室把英語抄完再上樓。”

“我讓你動我的包了嗎？”祝傑攔住了他，但是在兩個人的手馬上就要挨着的時候又快速收了回來，“你自己做！”

“我抄一下，以後我肯定好好做。”薛業的嘴角沾着一細絲肉松，“借我看一眼。”

窗外的祝傑靠在牆上，不由地想要笑一下。瞎掰，薛業你就騙人吧，英語作業你抄了多少次你心裡沒有逼數嗎？

可是轉念一想，高一時候的薛業還真的沒有逼數，自己就是那個上當受騙的傻逼。而且他根本就不怕老師抽查作業，也不怕作業交不上去，他就是想要逃早訓跑步。每天早上的2000米跑下來就和要他命似的，跑一半唠叨一半。

“薛業，你就是不想跑步了是不是？”屋裡蹲着的那個祝傑小幅度地打了個飽嗝。

沒錯，他就是偷懶，拆穿他，拽着他跑步去。窗外的那個祝傑回憶起那時候每天早上能有多撐，就為了消化薛業這頓，自己一個中長跑的跑量都趕上張钊了！

屋裡的薛業一下子被人拆穿，臉上有那麼一丢丢挂不住：“沒有，我說了加入校隊之後好好訓練就一定好好練，這……今天是特殊情況。傑哥你讓我抄一下，我一會兒請你喝水。”

“閉嘴吧你，你什麼時候好好練了，春哥天天訓你我不知道？我他媽都快被他罵死了。”高一祝傑收起了自己的運動包并且拒絕了他的抄作業請求，“趕緊擦手，該跑步了。”

“哦……”薛業萬分失落，跟着傑哥一起收拾了腳下的廚餘垃圾。他吃飯太挑食，三明治裡面的西紅柿和青菜葉子全挑出來扔掉，然後一股腦兒地卷到垃圾箱裡。窗外的那個祝傑看完眉心就沒再松開。

直到屋裡的那個祝傑扭頭制裁了他：“等等，你天天這麼浪費糧食啊？”

“啊？沒有啊，我不愛吃。”薛業撓了撓美人尖。

“以後你不吃完就别跟着我。”高一祝傑丢下一句話就離開了傳達室，就像特别怕别人看見他和薛業一起吃了早飯似的，站在操場入口的國旗台子那邊去等。薛業隻好一個人收拾，順便給看門大爺打了一壺開水。

仗着周圍沒有人能看見自己，祝傑大大方方地站在傳達室門口不走，他都快忘了薛業還有這麼矮的時候，高一學期一米七幾，也更瘦一些。那時候他們的校服隻領L号就足夠了，高三畢業時候每個人都是XXL吧。

而且薛業這時候的劉海兒沒有後來那麼長，随随便便一擡頭就被人看到美人尖。祝傑剛有些放松的神情頓時寫上不滿，高一那年自己怎麼沒管他頭發？這麼短就出來晃蕩，滿操場跑了？

“快走吧，一會兒我自己收拾。”看門大爺笑眯眯地看着高一小孩兒。

“那我走了啊，您歇着。以後我和傑哥還得到您這兒吃早飯，傑哥他不喜歡在教室吃。”薛業背上了大書包。

“他啊，那脾氣就那樣兒，上初中就是。可我看啊他和你處得來，從沒見過他和誰當兄弟。”傳達室被陽光塞滿，大爺像回憶起什麼，“以前他在初中部就這樣，不過啊，人不壞。”

“我也覺得傑哥挺好的。”薛業說完就跑出傳達室，劉海兒再一次被風吹開。

祝傑仍舊站在原地回憶，原來傳達室大爺心裡自己居然“人不壞”？可高一時候的自己怎麼看都不順眼，苦大仇深的。就在他思索的時候，跑出來的薛業像撞上了空氣牆，直接愣在了傳達室的門口。

祝傑擡頭，和高一時候喜歡的人看到了一起。

他的心髒忽然跳得飛快，比軍訓時候一起值夜班還快。高一軍訓整個回憶都在下雨似的，但是那些雨點這會兒統一砸在了自己的身上，噼裡啪啦不留餘地。他不确定薛業有沒有看見自己，或許他隻是随意地一瞥呢，畢竟其他的人都看不見。

“傑……”薛業動了動嘴。

祝傑心裡嘩啦一下子，雨點變成了冰雹。他看得見，他是唯一一個看見自己的人。

“傑哥？”薛業小心翼翼地問了問。

祝傑甚至想要倒退半步，他還沒做好和從前的小業接觸。

“傑哥？”但是不管是哪個年齡的薛業都沒給祝傑逃跑的機會。他認出了他，他就要靠近他。

“咳咳。”祝傑又要去摸隊服高領，但今天穿的居然是普通T恤。眼瞧着薛業一步一步走過來，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介紹自己，甚至無法解釋這一切。比如自己為什麼沒穿一中的校服，為什麼長高了，為什麼……不願意再推開他。

“是傑哥吧？”薛業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祝傑隻能看着他，現在的薛業簡直比大學時期小一個碼，但是那張臉沒怎麼變，還是那個人。

周圍陸陸續續還有人入校，仿佛是高一時期最為普通的一個早晨。等到早訓結束，操場上的人就要趕緊回教室上早自習了，課業并不輕松。祝傑聽着熟悉的鈴聲以及春哥在操場罵人的動靜，卻意外得舒坦。

高中三年，打架無數，若論真心實意敬佩的人，春哥當屬第一。

若論真心實意放在心裡的那個，就是眼前這個。

“我……是。”祝傑最後還是承認了。

“我也覺得，你是。”高一的薛業上下打量着他，“但是又不一樣。傑哥你好高，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