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葵位于南封國之東,與風瀾宗隔四縣相望。不周山一路覆鼎南下,直至洛葵,恰如刀斧劈砍,一應斷絕。
辛止此次遠行單備車馬一匹,從風瀾宗瑤山岔路一徑南下,分别欲往故胥、朝歌、密山、石仙四縣驿站歇腳換馬,從石仙縣再往東走百六十裡路,便就到了洛葵。
因與風瀾宗相去甚遠,故而平日裡少有風瀾宗的弟子往洛葵去,對于此方的消息更多來自于分宗的雪鴿送報。
一路車馬勞頓,雖無大事發生,但亦無經文可睹。此次辛止下山,除必要的令牌與衣服外,隻保有一本秘籍,少許食物,更無他物。
離開風瀾宗前,白讕告訴他,親傳弟子必做功課需得親力親為。他當年下山,被分配到西邊穎川的功課,因為路程較近,宗門未予他車馬,白讕便是靠雙腿走到颍川的。
“可能與風瀾宗的傳統有關,”白讕不以為意,“甯些仙師曾說過,修士的根在腳下,不在頭頂。走一路也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他打趣說,自己的銳氣便是在這一路上磨掉的。
辛止拍拍他的肩,笑道:“還好洛葵甚遠,宗門備了車馬,不然叫我走,命都沒了。”
畢竟窮霄極地術也經不起他幾百次幾百次的造。
他還想保住小命參加仙法大會呢。
成為親傳弟子後,苦寒長老又格外獎勵了他一條經文: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1]
苦寒長老隻說自己沒法在修煉路上幫助他什麼,有了甯些仙師的幫助,想來他的指點亦是可有可無的。
修士的感知力本就匮乏,不如将自己所有的心性專一在一位仙師身上,如此修煉才能心無旁骛,有所成就。
苦寒長老對辛止修煉方法的了解,亦隻停留在秘籍所悟上,既然辛止說經文能夠通過秘籍傳遞給他晉升的感悟,他便将自己偶得的經文傳授給辛止,想來不是什麼壞事。
“但辛止,這條經文你可得好生保管。”
苦寒長老似是想起什麼,語氣凝重:“仙法大會不出意外,你将在我宗的出戰人員名單上。但參與仙法大會的修士,境界不得超過人炁境。你須得做好決定。”
辛止那時聽了,便在心裡為自己敲了記警鐘。
坐在馬車裡,辛止不斷地翻看秘籍,心裡不住地盤算。
目前他還剩四十九年壽命,兩個術法可使用。
最重要的是,他還欠着秘籍一條經文。
看着經文輯亮着光的文字,辛止有些拿不定主意。
究竟是拿這條經文晉升,
還是用這條經文償還?
他還有十個月的時間才到償還期限。雖然白霧未告訴他償還不上的後果是什麼,但——
十個月後,甲辰年如月,正是仙法大會開始之日。
為了拔得頭籌,他必須晉升到人炁境,并且,有命活着。
從褡裢裡摸出肉餅啃了啃,過完了嘴瘾,辛止就再吃不下了。他撩開車簾問馬夫,要不要停下歇歇,吃些東西,可馬夫活像沒聽到人說話似的,一聲不吭,繼續趕車。
辛止讨了個沒趣。他隻當馬夫有個性,沒再說法,坐回椅上開始在腦海裡複盤這幾日的井字格鬥法。他恨不得趕緊到洛葵,把任務做完,回到宗門繼續鬥法。
誰能拒絕不用消耗感悟和壽命,無限鬥法的玩法呢?
自風瀾宗往故胥,路上又花了好幾日。
辛止所坐馬車兩端車軸收殺無力,車輪老愛外溢、内靠。縱然走的仙道,停停走走的馬車仍把辛止弄得心煩。
好不容易制好車軸,馬夫又領他走上了一條較為颠簸的小路,直把他颠得頭昏腦脹。
遙遙地見着一隴朝他蜿蜒而來,一座磚瓦歇山式牌坊出現視野中。其上挂着“故胥”牌匾,下舂時刻,殘照瀑流其身,散成煙霞,氤氲了他的心。
故胥,他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
時隔七年,他辛止終于再次踏上了這片土地。
和他記憶裡相比,故胥看似沒有太大變化。天門街依舊熱熱鬧鬧,敲鑼打鼓的吆喝叫賣的,不絕于耳。
他往鎮北走了幾裡,拐進一偏僻小巷。腳下的青石闆已然開裂,踩在上面總有“咚”的一聲。一路寂然無聲,和天門街相比,倒如另個世界。
走至巷角,辛止才見着人氣,一位賣生淹水木瓜的小販正坐在小凳上,既不吆喝,也沒打盹,兩眼盯着地面,不知想些什麼。
木瓜小塊在桶裡泡得濃厚,辛止走上去要了一碗,清涼宛如溪流的木瓜水湧向指頭。小販的桶裡還有很多木瓜,浮在上面,一個個孤零零的,似浮上水的屋。一旁的頹牆裡橫生出粗大的樹枝,往小販與辛止頭頂投下石青般的陰翳。
辛止走到頹牆缺口,踩上零亂的磚瓦,往裡探了探。血紅夕陽下,一間荒廢的硬山頂小屋避在那,不論怎麼照射,日光總像狹窄的山脊,斜穿過廢棄的小屋,照不亮黑漆漆的門堂。
辛止問小販,這裡的人都去哪了?
小販擡起百無聊賴的眼皮,答說不知道,可能往鎮外去了,可能早死了。
木瓜有些冷腮幫。辛止又問:“這些人多久離開的?”
小販用布把通口蓋上,拿繩子拴緊。“三年前吧,也許是四年前。反正不是今天。”
“這裡都沒人,那你怎麼還在此處擺攤?”
“除了擺攤,我還能做什麼呢?”小販問。
“你去天門街,那裡人多不好嗎?”辛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