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十年了啊。

五條悟坐在廊下，面前是在步入盛夏途中展開一片蒼翠的庭景。有夏天的花開了，酣甜的花香透過無下限豎起的屏障，将他包圍。

陽光灑下來。他的眼睛被白色的繃帶層層纏繞，眼球卻依然在強光的照射下感到些許刺痛。那年的苦夏也是這樣幹澀，之後的很多個早上，當他看向鏡中的自己時，眼尾的紅痕似乎從那個九月起就再沒褪去。快要十年了，傑。你在你選擇的路上走了多遠呢？

他們終于走上了分叉的路。現在他們的身後都站着追随者了，前方的終點依舊晦澀不明。十年不見，希望你安好，又希望你用來橫渡困苦的理想已被擊沉。再見面的那一日，或許會有人永遠留下吧。

他終于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的青春已經過去了。不過，少年這種生物，就是會在不知不覺中飛速成長，再站在世界的面前嘛。手下有值得期待的孩子真是無比美好的感覺——就讓你看看吧，傑。五條悟殺回聚集着族中長老的會議室；他這邊可是站着咒術界的明天啊。

同一天，蓮見月影站在新幹線的候車室，和真希一起等待前往目的地的列車。數日過去，江原裕子的後事已經安排好了。這是蓮見月影第一次慰問遇難者的家屬，這也是她入學咒高之後首個實際意義上的假期：五條老師特許她和真希一起探望江原學姐僅存的親人，順便休息三天。目的地：本島中部沿海的小城。

那裡有着十分美麗的名字：風神下。吹着海風的山谷邊，據說種滿了鮮紅的虞美人。海與花相映，光是想想就覺得能在曠遠的景色裡放下所有沉重的負擔了。實際上，這樣的小城中的确也少有咒靈出沒，對于還未成長起來的咒術師是十分安全的地方。江原學姐也是看中這一點才搬到這一個并不發達的小城的吧。

不過那位名為江原由乃的孩子也将要離開那了。這次的旅行中也含有五條老師的私人委托：希望能将江原由乃帶到東京。他将負責後續的聯絡，包括庇護那位小咒術師——直到她長到能入學高專的年紀，可以成為獨當一面的咒術師為止。

身形流暢的列車在太陽下閃閃發亮。等在站台的兩位少女都換上了輕薄的夏裝，看着就像最普通的高中生。真希十分輕松的拎着兩人的行李，臉上的神情中有難以掩飾的期待。蓮見月影已經将自己調回了日常節能模式，有些呆呆的。她注意到了真希的興奮：“真希，是不是好久沒有出門玩了？”

真希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昂揚的心情有些不合時宜。她帶着抱歉回道：“我來高專以前不太能出門，來了之後又忙的要命……難得有機會去海邊，可能懈怠了一點。”

“啊，這次本來就是假期出遊。”蓮見月影的頭發被風刮起，她透過臉上淩亂的發絲看向對面站台上一群歡鬧的學生，“江原學姐選了一個很美的地方。光是想象一下那邊絕佳的花海就會感到如此幸福，她如果知道我們這麼期待去她家做客，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好積極的思考方式啊，月影。”真希感歎：“我也是才知道高專的前輩家裡是那樣的情況。我小時候還會嫉妒那些沒有出生在大家系裡的咒術師，不過現在看來所有在這個泥潭裡掙紮的人都不容易啊。”

“是吧。”蓮見月影拒絕思考自己童年的事，腦中的景象砰的一下略過去。她反問：“真希小時候是怎麼樣的？和江原學姐的妹妹差不多大的時候？”

鐵栅欄已經打開，真希帶着蓮見月影穿過人潮，找到她們的座位：“就那樣吧。那位江原……”她不自然的停下，蓮見月影小聲接上去：“江原由乃。”“江原由乃。她好像是九歲？”

這時她們已經站在座椅前。蓮見月影作勢要接過自己的行李，再放到行李架上。真希示意她後退，随意把兩個略有重量的行李箱輕輕推進行李架。她繼續說：“我九歲的時候已經明确自己的志向了。出生在我們這種腐爛家族的倒黴鬼，如果沒有術式的話，會過的很惱火。你聽過禅院家的那句名言嗎？”

蓮見月影眼看着真希的氣壓越來越低。她乖巧的搖頭。

真希給了一個十足嘲諷的笑：“非禅院者非術師，非術師者非人。”

她充滿戾氣的擰開剛剛抽出的冰汽水，瓶蓋的部分給整個利落的扯下來了。蓮見月影縮進自己的椅子裡，在瓶子的哀嚎中轉頭看向窗外。真希繼續：“我是天與咒縛，咒力都沒有，更别說術式了。這樣的廢物都不是人，是猴子。我妹妹真依——”

“诶，妹妹？真希有妹妹嗎？”蓮見月影攔住了真希即将爆發的情緒，“從來沒有聽說過耶，真希妹妹的事情。”

真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帶着另一種煩躁回答：“我沒說過啊。也是，平時我也不會提她的事情……我的雙胞胎妹妹真依，隻有一點咒力，現在正在京都的高專。如果不是我，她應該就是我們這種禦三家出生的人的典例了。我們是本家的，雖然是雙胞胎女孩，待遇也還不錯。稍微大一點的時候家裡的人就會開始确認孩子能不能看到咒靈……”

“如果看得到，那就進入下一道工序。看不到的就是廢人了，比如我。”

蓮見月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最後默默掏出一包百奇。她拿出一根遞給真希，真希于是叼煙一般把巧克力餅幹翹在嘴裡。她安撫一樣對着蓮見月影笑了笑，啪的一下狠狠咬下去。然後她帶着被掩藏的恨意繼續說：

“我好歹是族長弟弟的女兒，他們不至于餓死我。但是，在沒有繼承強力術式的情況下，我們的生存方式就不那麼美妙了。他們讓我們倆去當族長兒子的狗——哦，是傭人。那小少爺簡直有病！”

蓮見月影拍拍她的背，真希收回一口氣：

“那就當狗吧。這就是禦三家女性的童年：開始學習做男人的狗，如果有咒力又有術式那就再好不過了，可以進化成用來做利益交換和絕佳籌碼的下崽的豬。強大的咒術師？我們甚至很難站在起跑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