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韫一直注意着中間那桌穿紅衣的男女,一直就那麼坐着低着頭的男女,突然間都動了下,就像是被電到了一般身子一抖,那男子很快就恢複了之前的靜坐姿勢,可那女子卻緩緩的左右晃動起脖子,一直垂着的雙手也慢慢擡了起來,最終放在了桌面上,手指在紙上摩挲了好一會後,一把将紙抓起,塞進了嘴裡,嚼也不嚼就直接咽了下去。
那女子梗着脖子将紙咽下去後,身上突然就多出一股生人氣息來,再看她舉止行為也與活人看不出有異。她擡眼看着對面的男子,臉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但立即就笑了起來,雙手撐着桌子站起身,往旁邊走了兩邊,對着男子款款一拜,“妾身田氏見過老爺,老爺金安。”那男子沒有絲毫反應。那自稱田氏的女子也不在意,拜完就起身快步走到田姓老者身邊,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拉着那已經淚流滿面的老媪的手,眼裡也滿是淚水,“爹,娘,女兒回來了。為了女兒,您二老與姐姐哥哥受罪了。”
三人哭成了一團,那場景旁人見了都要跟着落淚,可整個大堂裡除了他們三人以及時刻注意着他們的湛韫嚴星漢二人,其餘的人依然低頭吃飯,就像沒發現他們在哭一樣,就連與田姓老者、老媪同桌的另外兩人也是隻顧低頭吃飯,連個眼神都不曾分給那一家三口。
這場景顯然也是不正常的。嚴星漢也不好再站在那裡看他們哭,便回到了湛韫這邊坐下,手卻扣緊了袖中小弩的扳機,警惕的瞄着那一家人,壓低聲音向湛韫詢問剛才他看到了什麼。聽湛韫說完那女子的異常後,嚴星漢後背起了一層薄汗,他比湛韫年長幾歲,早早的走南闖北,聽過見過的奇人異事也不少,可死人突然複活吃了一張紙後就與活人一般無異這樣的事,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湛韫見嚴星漢盯着那一家人,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天井裡那些穿紅衣的人身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那女子有了生人氣息後,那些穿紅衣的人身上散發出了強烈的惡意,這惡意有若實質,隐隐地竟有向大堂卷來的感覺。但在這惡意中,他又感覺到了其他的情緒,像是不甘。這不甘與惡意交纏着,形成了一種讓人無法抑制的殺意。湛韫自然也察覺到了這種殺意,他沒有壓制,為的就是想看看天井裡那些穿紅衣的人想要用這股殺意對付誰。
大概一分鐘後,湛韫猛地轉頭看向還在哭泣的那一家三口,目光落在了田氏身上,手像是不受控制的握着了纏在腰間的馬鞭握柄,身子也繃起,好似下一秒就抽-出馬鞭抽-過去。嚴星漢雖一直注意着那一家三口,卻也不時分神看一眼湛韫,現在見他這副樣子,心裡一驚,忙伸手過去輕輕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那隻手,“怎麼了?”
嚴星漢說這話時明明聲音壓得極低,湛韫卻身子劇烈一抖,随即整個人松懈下來,急促喘了幾口氣,随手拿起茶杯喝一大口後,眼神不由自主的往天井裡又瞄了一眼,随即臉上就浮出了笑意。他放下酒杯,示意嚴星漢看看天井,“那些穿紅衣的人好像很嫉妒田氏。他們的嫉妒形成了一種殺意,這種殺意會控制人,我剛才故意沒抵抗,果然就被控制了。還好你問了句話,驚醒了我。”
嚴星漢聽了這話,頓時皺眉,“你太膽大了!這樣的事怎麼能随便嘗試?千萬不可再這樣做了!可他們嫉妒田氏什麼?”他說到這裡,又看了看那一家三口,收回目光時不經意的掃到了旁邊兩桌人,注意到其中有兩人身子輕輕顫抖着。他便示意湛韫看過去,“那兩人有些奇怪。”
不隻是嚴星漢湛韫注意到了那兩人,還在哭泣的一家三口也突然齊刷刷的看向那兩人,田姓老者微笑看着那兩人,“女兒,那也是天京城闫家送來的聘禮之一,一個十年。我想着有二十年,再加上我與你娘還有你姐姐哥哥的幫襯,肯定夠了。女兒,你姐姐那裡還有些事,我與你娘不能送你去天京城了,還好老爺親自來接你,你哥哥又會送你去天京城,我們也就放心了。女兒,記住了,不得超過二十五年,你定要離開天京城回來桦蔭鎮。”
田氏笑着應了一聲,轉身向那兩個渾身顫抖的人走去,田姓老者卻帶着老媪向還坐在桌邊毫無動靜的那男子走去。兩人先是恭敬的對那男子行了個禮,随即田姓老者上前一步,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放在了桌上,“闫老爺,這門婚事我們本是不想答應的,我田家雖不是高門大戶,卻也不是非要讓女兒給人做妾才能活下去的人家。可奈何小女滿意,闫家又拿出了我們要求的聘禮,那麼我們自然也不會食言。吉時到了,小女就與你上路,種苗店明天就開張,這張契約你收好,等小女回來桦蔭鎮那日,定要讓小女将契約帶回。不然會有什麼後果,你已經知道了。我們夫妻明日要去探望另一個女兒,就不送你們上路了,我們那不成器的兒子會送你們回天京城。”
湛韫與嚴星漢的注意力都被田姓老者吸引了,根本沒注意到田氏對那兩人做了什麼,等田姓老者說完,那男子竟站了起來,動作僵硬的向門口走去,快到門口時,田氏追了上去,擡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吟吟的擡頭看着他,“老爺,吉時還沒到呢,客人也還沒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