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的很昭和了,身為平成後生的我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不敢吱聲,眼睛也不太敢直視鏡子裡的自己,隻能看着老式烘發器裡旋轉的七彩燈泡。
當店裡的三洋收音機播到《寂寞熱帶魚》副歌部分的時候,我的臉已經被蒸得有八分熟了,她才終于解開我全部的發卷,用手指在蓬松波浪裡穿梭:“看,效果怎麼樣?”
每一根發絲都閃爍着老派偶像的倔強光芒,連珍珠發卡都被焊死在完美45度仰角的位置,現在這硬度,台風來了都能當避雷針用。
“卡哇伊!”我皮笑肉不笑。
“那乖女記得下次再來。”她往我手心塞了顆森永奶糖,開門送客,我欲哭無淚。
“頭發被弄成這樣,而且也沒有抽到精市的杯墊和拍立得,今天真是不走運啊。”
“不需要那張拍立得吧?我真人就在這裡。”
“可是我還挺喜歡貓貓男仆的。”
鏡頭裡他微不可見地皺起眉頭:“喜歡貓貓,但是最後投票給了别人,合影也是和别人一起的。”
“那是因為……某些人今天根本沒幹活,而且那張合影最後不是變成大合照了嗎?”
猶記得“各位看鏡頭”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就傻傻站在咖啡廳的爐火壁紙布景前,背後好幾道陰影以網球截擊的速度逼近我和不二周助,那個瞬間我的表情介于赴死與憋笑之間,就這麼被拍攝了下來,我又該找誰去讨公道呢?
“不想聽這些道理。”他的表情看起來沒有轉晴的意思,停了一會兒,又突然說,“想聽你說點别的,比如我不在的時候都是怎麼想我的。”
想啊,當然想。我告訴他。
我是個有點粗枝大葉的人,每次在打視頻電話之前為了準備好要和你說什麼内容,我開始寫備忘。至于為什麼不直接發消息,今天我已經給你發了三條語音,主動開頭發了八條文字,再說顯得我好唠叨,一副你在忙訓練我還很黏你的樣子。這樣很不好。
還有上課幫你記筆記的時候,我本來沒想寫“一”,也沒想寫你的名字,但是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幾個字像魔術師的鴿子一樣就這麼出現在了我的紙上,我本來想把它們加粗塗成一條橫線的,然後去責怪讓我上課也沒辦法專心的罪魁禍首,但是看了一眼你的座位,那裡是空的,你不在那裡。正要低下頭的時候,正好被世良老師點名站起來回答問題,簡直是太倒黴了。
回到家打電話的時候本來想跟你抱怨一下的,可是我聽見你在和我分享訓練和比賽的事情,聽起來一切都很順利。你的鞋跟敲在路面上的聲音,你到了酒店,你進了電梯,你關上了房間門,你洗了澡,你躺到了床上,被子摩擦,窸窸窣窣。
總而言之我最後收回了把你名字塗掉的想法,在“幸村精市”後面加了一個小點,最後寫了“一定能赢!”,你看我是不是對你很好。
他靜靜地聽着,然後也告訴我。
我也是。我也好想你。
這次我住的酒店樓下就是海灘,但是那裡手機信号不是很好,我有時候等不及回房間了就會在那裡接你的電話。視頻很糊,一卡一頓,我睜大眼睛努力地看,發現你的臉色和皮膚狀态都挺好的,笑容也很元氣,這一切都讓我感到很安定。
那時候我會覺得如果你也在這裡就好了,我們每次去海邊約會的時候你都很開心,随便哼的每一首歌都好聽。我很後悔那時候沒有錄下來,不然我每次拿出來聽,世界一定都會變成明媚的夏天。(我:打斷一下,千萬别錄這種令人難為情的東西,而且你去的不是四季如夏的新加坡嗎?)
有時候訓練結束了之後不知不覺就已經日落了,我會在去餐廳的路途上繞道到海邊散步,這幾天月出時間都很晚,海水顯得很暗很廣,好像會吸納吞沒掉所有光線和聲音,長時間注視着海面,會讓人産生自己在緩緩後退的錯覺。
這個時候,我接到了你的電話。我的手指被海風吹得微微發僵,可是你的聲音聽起來好溫暖。據說手指的血管是和心髒相連接的,我的心髒忙着消化那些指尖接到的來自于你的暖氣,所以有好多時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回了什麼話,幾乎是憑借着直覺跟你聊天。
很神奇,真弓,跟你聊天,會有慢慢給身體充滿電的感覺。
“還沒挂呢?精市你該去洗澡準備睡了。”你笑。
“給你聽這邊的海的聲音呀。”我說,我有點鄙視自己跟你說話時不自覺冒出來的語氣詞。
“好啊。”你還是笑。
于是我們都安靜下來。我輕輕地把手機聽筒對向窗外,視線從沙灘邊緣的海潮上移開,這才發現我眼前的月光是那麼明亮,環繞着它的一兩顆星星正懸在浪尖上搖晃。
電話那邊很久沒有聲音,你應該是睡着了。我把耳機往耳朵裡輕輕按了一下,你的呼吸聲混着海的呼吸聲,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受了一種很簡單的幸福。
……
“那今天晚上你先睡着吧。”我對着視頻那頭的幸村說,“我還要準備明天的舞台小道具。”
“明天我會找個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看着你的。”
“嗯嗯,唱到那句「あなたが好き!」(因為我喜歡你)的時候我會朝你揮揮手的。”
他頓了頓,我聽到他的輕笑聲了,大概笑得跟之前球技大會我加入足球隊在射門的時候一不小心把鞋子甩飛一樣,包容又安靜。但是這個人再多笑一秒我要生氣了啊,也不知道我前幾天排練節目沒看手機,兩小時聯系不到我就緊急呼叫苑子的人是誰。